1976 年10 月中旬，教材編寫組的人員正在連云港郊區做社會調查，忽接省里緊急電話，要我們立即趕回南京。車過連云港街頭，見貼著一條“打倒王張江”的大幅標語。我心中納悶，姚文元怎么不在打倒之列呢？這廝不倒，我死不瞑目。因為我還背著“青草論”的包袱，他若不倒，我必有后患。 車到徐州，我心中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徐州街頭到處是打倒四人幫的標語。原來是連云港人用的漿糊不夠牢，貼在墻上的“姚”字被風吹掉了。 粉碎“四人幫”，我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奮，由南京直奔無錫，與曾經共患難的興華等老朋友歡聚。歡聚中，我碰到一個讓我哭笑不得又難以解釋的難題。 “無錫梁溪飯店”坐落在無錫城中中山路上。對過有家南北貨店，我妹妹在這家店里當會計。她店里有一位營業員叫老羅，五十多歲，干活踏實，人很本分。我與他有些交往，但嫌他迂腐，愛鉆牛角尖，常常是話不投機半句多，跟他點點頭便算了。這老頭愛看書，常通過我妹妹，向我借書，我也是半借半送，從不向他討還。 這天，我妹妹哭喪著臉告訴我：“哥，你說羅師傅是不是有毛病??？他找我商量，說粉碎‘四人幫’，江青成了反革命，偉大領袖毛主席不就成了反革命家屬了嗎？這可怎么得了？他說要來找你問問，看這個難題怎么解答?！?我一聽這道怪題，不由頭皮發麻，再三對妹妹說：“你千萬別叫他來找我，就說我人在南京，沒有回家！” 中午，妹妹又來找我，說羅師傅要來還書，順便跟你聊聊。他說在馬路上看到你的，叫我不要說謊…… 我當即教妹妹敷衍的說詞：“你就說我剛上火車，借給他的書就送給他了……” 也許羅師傅沒從我這兒找到答案，他就找店里的黨支部書記求教。書記毫不含糊，立即將這件事當作敵情上報。 羅師傅被帶到派出所。所長好言相勸，要他別胡思亂想，胡說八道。羅師傅據理力爭，攤開兩手，焦急地說：“這不是明擺著嗎？你叫偉大領袖的臉往哪兒擱？他老人家死不瞑目啊，我們總得給他想想辦法啊?！?羅師傅這事傳到市公安局，當作階級斗爭新動向，將他逮捕審查。關了一個月，無罪釋放。但他仍然不服，聲稱要和公安局長開辯論會，弄個水落石出，辯個誰是誰非。 如不親歷此事，可當作民間笑話欣賞?？晌沂怯H身經歷者，我不得不思考，這算個什么事兒？科學地解釋，這是現實版的“杞人憂天”吧？那個杞國人老是擔心天會塌下來，以致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以此比喻不必要的、沒有根據的擔憂。在這個成語里，值得一說的便是“憂”字。古代的“憂”字寫作“憂”。甲骨文的字形像一只長著一副大嘴臉的、行動遲緩的大猩猩或猿之類的動物，后來逐步簡化成由“心”和“頁”組成，表示愁容滿面。如今簡化為“憂”，本義指發愁、擔心。這“憂”字左為豎心旁，表示“心”。右為“尤”字?！坝取弊直硎臼稚隙嚅L了個指頭，引申指突出的，特異的。我想羅師傅真是想得太多太怪了。 我再仔細想想，我這種責怪，也欠公允。按照當時的理念，按照政策法規，按照邏輯推理，羅師傅難道說錯了嗎？ 有人懷疑羅師傅神經有毛病，否則怎么會提出這樣的怪問題？然而，當今神經健全者，又有幾人解釋得了這怪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