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桂花開得早，八月底，小區里已是桂香四溢。我挨個兒巡視每棵桂樹，對她們說：“急什么？也不等中秋國慶！”發現有幾棵按兵不動，輕聲問：“你們是打算今年不開花了，還是晚點再說呢？”她們默不作聲。 誒，到了9月23號，忽然又從窗外飄來若有若無的桂花香，我驚喜地疾步去告訴老伴兒：“桂花第二次開了！”他嗅了嗅說：“沒有啊，不會的！”然而，夜間就覺得暗香浮動越來越濃。第二天一大早，我急不可耐地打開大門，呀！兩旁原來無動于衷的三棵桂樹，濃綠的葉叢中忽然擠滿了一簇簇黃澄澄的小花，香氣撲面。我按耐不住，環游小區，往最邊遠處走去。越來越近越來越濃的馥郁勾著我的魂，那個香喲，直沁心脾，令我如癡如醉。哦，是墻下那排桂樹，因為日照短，長得慢，開花少，一直似乎處于半昏迷狀態，現在醒過來了！雖然比其他同時栽種的桂樹矮一截，花兒可不服輸，黃得燦爛，香得迷人。我驚嘆道：“原來你們厚積薄發哦！晚開的桂花一樣香！” 兩位媽媽帶著寶寶過來聞香，兩個孩子都是兩歲半左右，可是男孩比女孩高半頭。女孩媽媽對男孩媽媽羨慕道：“你們孩子長得多快，我們這個將來會不會是小矮子？”男孩媽媽卻又羨慕女孩媽媽：“你女兒多聰明，說話、數數都比我們強！”我勸她們不必焦慮、無需攀比，讓孩子按照自己的規律慢慢成長，就像眼前這些晚開的桂花，和早開的一樣香嘛。 往回走，路遇幾個小學生高高興興去上學?？粗麄兊膫€子有高有矮，想當然他們的學習成績有好有差，成長速度有快有慢，可是他們將來的發展孰優孰劣？難以預知。猶如長跑，起跑時沖在最前面的，不一定最先到達終點；在起跑線上略有躑躅的，很可能超越前者?！安荒茌斣谄鹋芫€上”的口號我不贊成。起跑線在哪里？出生？或更早，懷胎？女嬰在胎內平均265天即可成熟，男胎則要晚10天；女嬰出生時的成熟程度就相當于出生3～6周男嬰的成熟水平，算不算“贏在起跑線上”了？難道世界上所有的哲人智者、精英元首都是女性嗎？男生后來居上的事例不勝枚舉，晚開的桂花一樣香，說不定更加香！ 想至此，我的心微微一顫，憶起五十年前的南寧學生。到家，開電腦，重溫去年赴廣西南寧參加六三級學生入學五十周年大聚會的照片錄像，溫暖和感慨從心底汩汩涌出。 1963年底，我在南寧九中半途接手一個初一班，當了一個半學期班主任。經歷了半個世紀的風雨滄桑，當初的少男少女變成爺爺奶奶白發蒼蒼。如果把人生道路比作馬拉松跑道，這54名選手的前后順序不斷變化。問起他們退休前的“最后一崗”，報社副總編A，當初可是多嘴多舌、好動不安的搗蛋鬼，聚餐憶舊時自稱“娘不喜爹不愛的差生”。喜歡惡作劇、常有“驚人之舉”的B，后來擔任當地最大國企的黨政一把手；大聚會時在國外，特地快遞給我一封信和紀念品。上課總是縮在最后排角落里低著頭不知道干什么的C，后來成了大型鞋帽市場老板，老同學聚會大多是他和B贊助。 最先傳遞此次大聚會消息給我的，不是當初的班委會，也不是這次的組委會，而是原63?3班公認為“最難辦的”D。膚色黝黑、悶聲不響、不理睬人、滿臉陰郁，上課提問叫他從不回答，什么集體活動也不參加，對老師同學都是一副不屑的神情，我找他談話他也不吭聲。十幾年前我在無錫接到他的電話，說擔任柳州某集團的營銷主管，出差到蘇州，辦完事來無錫看我，有好多話要說。不料總部突然緊急召他回去，未能如愿。去年9月他又打電話來，說如果我去參加他們入學50周年大聚會，他也一定趕去南寧。這次終于見了面，驚訝地發現他神情開朗、談笑風生，連膚色都白了好多；只見他游走各桌，跟所有同學打招呼，雖然大多數叫不出名字；然后過來坐定，告訴我：“我家庭出身不好，爺爺是資本家，三反五反時挨整，還連累了我大伯；我爸被劃為右派，我媽得了精神病。長輩們一再告誡我在外面千萬不能說家里的事，不要對人說知心話，所以我在學校里不敢開口，不交朋友。周老師，我那時候是不是表現很差？很古怪？不好意思，讓你受累了！”又誠懇地說：“我一直記得你對我說的話‘年少青春須珍惜，逝去不會再回來。為了將來，現在要努力?！屑つ銓ξ覜]有另眼相看，所以我沒有沉淪?！蔽以鴮λf過些什么，自己已經不記得了，但他半個世紀后還記得如此清晰，我很意外，也很感慨：老師的一句話，就是在學生心中灑進的一縷陽光、播下的一顆種子??！總會發芽，遲早而已。問他的近況，D臉上溢滿快樂，說自己職稱是高工，分管集團科技部，雖已退休，還在工作；愛人是護士長，兒子在國外；剛買了新房子，很大，歡迎我去做客。 唔，好香！書房外，我手植的四季桂也開花了。這么多年啦，她總是開得有氣無力、稀稀拉拉；今次卻花朵密集、質感嬌嫩，開得前所未有的好。我的目光從窗外收回，端詳著D摟著我肩膀親熱的合影，心中又響起那句話：晚開的桂花一樣香！ 注：題頭照乃胡治華老師攝影作品，特此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