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將拆，回去在積滿塵土的閣樓上翻看舊物，多多少少想揀幾樣留著。在一包信件中看到了當年學生寫給我的一封信，隨手打開，往事便與信紙一同抽將出來。 這信沒貼郵票，也沒封口，是班里學生直接放到我辦公室桌上的。里面有兩張信紙。一張小的，兩面都有字。一面寫著：“親愛的班主任，我們要聯歡。懇準。同學簽名?！绷硪幻媸前嗬飳W生的簽名。一張大的只一面有字，寫著：“我們要游行！我們要示威！先送學生同盟會。即日?！?這屆學生，是1984年我在社橋中學從高一接手的，寫信是1986年年底的事，他們已升入高三，再過半年就要高考。當時高三年級組開會，覺得一年一度的元旦聯歡會，學生太投入，從準備節目到正式演出，至少半個月時間里，學生備考復習的精力將難以集中。為此，年級組決定高三年級不參加全校的元旦聯歡會。年級里共五個班，對此，沒有班主任不同意。當年是平行分班，班與班之間的競爭，從高二文理分科就開始了，哪個班會單獨去參加聯歡會呢？學校對此也是歡迎的，只要是能提高升學率的做法，學校都會無保留地支持。然而，我把年級的決定到班里宣布之后，學生們不干了。他們期待聯歡會，好比久旱盼甘霖、淫雨盼太陽。學生一時很激動，教室里如炸了鍋。然后，就有了那封信。 看那信，一張紙是請求，一張紙是抗議與威脅。班長、副班長都在簽名學生中?；叵肫饋?，為了升學率，我對學生的高壓管理一刻未曾松懈，也不敢松懈。進高二以來，平日里每天下午五點過后的加課自不必說，寒暑假的補課也不必說，就是每周排入課表的活動課也一律成為作業課。有些學生不服，在活動課時偷偷跑到操場上踢足球，但每一次都是被我押回教室。而只要發現學習不在狀態的，都會跟家長聯系，雙管齊下，嚴加訓教。高壓管理的理由自然是為學生著想，為著他們能升入理想的高校。當然，也是為學校爭榮譽，為自己爭氣。這信無疑是高壓之下，學生即將爆發的信號。 對這封信，我不能不理睬。并不是我怕學生真的搞示威游行，而是我覺得對學生確實有些說不過去。兩年來，學生應該有的活動，應該有的歡樂，被剝奪去太多。我跟年級組長說了我的意見，也跟其它班主任商量，最后年級組重做了決定，全體學生參加高中階段的最后一次聯歡會。 這一屆學生是社橋中學歷史上的最后一屆高中畢業生。1987年，他們考出了社橋歷史上的最好成績，而同一年社橋被撤除高中部而只辦初中了。從學生高考的成績來看，我對他們問心無愧。但是，逼迫著他們舍棄了成績之外的那么多東西，果真對他們好嗎？這個問題我當年就有些困惑，所以我把學生的信收藏了起來。如今拂塵再讀，往事歷歷，只是問題依然是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