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于:2014-09-27 上午 /閱讀:506 /評論:3
十八中學的事情越鬧越大,我跟徐兄通了個電話。我倆再次約定:不見面,不通話。 我與徐兄的生死之交,始于分到無錫之后。因我家住無錫城內,南來北往的同學,凡在無錫轉車的,都在我家落腳。我母親熱情好客,管吃管住。徐兄家在江陰,常到我家作客,時間長了,也成了家人,如同親兄弟一般。 我倆睡在地板上,徹夜長談,有時通宵達旦。那時二十多歲,血氣方剛,憂國憂民,赤膽忠心,大有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壯志豪情。談得興起,嗓門提高,又怕樓下有人偷聽,我常常爬起來,開窗朝樓下張望。 我們談得最多的,是希望盡快結束“文革”混亂局面,能給人民一個自由安定的生活環境。 這最起碼的生活愿望漸漸破滅了。十八中的幾位同學在打牌聊天時,有人罵了江青一句臟話。這話傳到工宣隊耳朵里,經層層上報,便形成了“反革命集團”大案,首要分子是徐興華。 不久傳來消息,徐興華及他身邊的幾個同學已被監視,連上廁所都有人盯著。緊接著,在先被隔離的人徹底交代之后,不久他也被隔離審查交代自己的問題。 在這危急時刻,興華兄在隔離時做了件極危險、又必要的事。他趁進廁所之機,碰到另一位即將被審查的同學,偷偷扔給他一張紙條,叮囑他任何交代都不要提及顏煦之的名字。 十八中的同學相對集中,志同道合的多,議論多,危險性也大。當初我已預料到這一點。我雖好發議論,但只跟興華兄兩人交談。有第三人在場的時候,我保持沉默,特別是有幾位同學,如果他們在場,我一言不發,要么就匆匆告別,一走了之。 為了求得暫時的安全,我向校領導提出,要求帶本班同學,到充山林果場開展學農勞動。其實,這只是鴕鳥之計。要想逃,那是逃不脫的。 一天上午,一位被大家戲稱為“混客”的老師,騎車到林果場,通知我回城參加大會,這兒交由他管理。我情知不妙,騎車回城。 回到家,我已得知下午將在無錫師范大操場召開教育系統萬人大會,有重大事件宣布。 為了不影響家人吃飯,我強忍著大口地扒了兩碗飯,然后把弟弟和兩個年幼的妹妹拉到小屋,向他們作了最后的交待:“哥哥可能要去很遠的地方,幾年不能回來。照顧好父母,擔當起家里的重擔。別忘了給南京的嫂嫂寫信,就說家里一切平安……”那場景,真的很悲壯。 下午到了會場,我的前后左右,被四名工宣隊員圍住。我走到哪兒,這四個人就形成包圍圈跟隨著我。他們很尷尬,也很客氣。這是預先計劃好的,怨不得他們。 大會開始了,在一陣陣震耳欲聾的口號聲中,宣讀了“反革命集團”骨干分子名單。徐興華首當其沖。接著,宣布將六名反革命分子押上臺公開逮捕。 我盯著那預先搭建好的高大的平臺,只見人影晃動,幾個雄赳赳的公安干警走了上去,將他們一個個戴上手銬,押下場去。就在這一剎那,我看到了昂著頭的興華。那天,他穿戴整齊,特別是那條褲子的中縫,熨得筆挺。當他轉身時,那令我震撼、令我終生難忘的鏡頭定格在我腦海里。那是個華麗的轉身,轉身時,將腿斜斜地甩出去,腳尖翹起,是那樣的瀟灑自如,是那樣英勇威武,是那樣干凈利落,仿佛舞臺上的演員在表演一般。我不知道留給別人的印象是什么,我也懷疑自己,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效應在作怪?因為興華是我的生死之交,所以才有這華麗轉身的幻覺呢? 我沒有向任何人求證這場面的真實性。真的沒有必要,因為我和他是生死之交,這種感受別人體會不到。 可共生死的交情和友誼,才稱得上“生死之交”。我們之間的事情,只有我們倆知道?,F在他承受了“死”的災難,給我留下了“生”的希望?!吧迸c“死”交匯在一條橫線上。不是么?你看看“生”字,最下面是一長橫?!八馈弊帜??頭一筆就是一長橫,若是按老式的豎寫格式,兩個字連在一起,可以共用這一條線,真可謂“生死一線間”啊。 在這生死一線間,徐兄為我死死地守著,我就把這理解為“生死之交”。在同窗之中,有誰能比我更深刻地領悟到這一點呢?
真正的朋友。
“文革”中任何涉及非議“文革”的言論都可能重判乃至處以極刑。體育場的這個場面似曾親眼目睹,但對顏公此處披露的內幕一無所知,興華老師也從不提及。 確實是刎頸之交,無錫俗稱“生死”。
“文革”中因言獲罪直至死罪的情形,現在的年輕人已很難想象。僅憑不擇手段大搞“逼供信”而炮制出的單方面口供,就用以定罪、用以“編織”出或大或小的“反革命集團”的情形,會被年青一代認作“天方夜譚”。但歷史就是歷史,這段歷史是不能忘卻、不能刪除的。 “我們談得最多的,是希望盡快結束文革混亂局面,能給人民一個自由安定的生活環境?!薄@是再正常不過的期待,卻足以成為天大的罪名。 作者用純然紀實的文筆,留下了當年一個轟動全市的案例。 說實在的,不少“過來人”至今還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