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方矩的新疆生涯大戲帷幕拉開： （1）客貨混裝到醬園 1963年，從上海坐火車去烏魯木齊要三天四夜，我們是硬座，只有幾個臥鋪可供身體不適的人輪流睡。開始兩天，大家興奮都不想睡，窗外也有風景可看。等進入甘肅境內，人也困了，景色也變了，窗外戈壁荒灘看了令人心寒。學生們分成了兩類：心寬或者說“缺心眼”的，用塑料布鋪在椅子底下的地上蒙頭大睡；敏感些的則暗暗掉淚。 到烏魯木齊時天已快黑了，我們上了大卡車（大多數人從沒坐過拉貨的卡車），到了“七一醬園”。開始我很納悶：去醬園干什么？莫非以后讓我們腌咸菜？到后方知這是一個兵團開的旅社，門面是一家醬園。我們昏昏沉沉地走進被分配的房間，簡單洗洗，倒頭就睡。 第二天一早，我們被叫醒下樓吃早飯——大米稀飯、咸菜（七一醬園出產）和饅頭。吃完后，男生又上卡車，去火車站拿托運的行李，因為少了好幾件，直到中午才找齊運回駐地。然后又叫我們把車上亂堆的行李擺成能坐人的幾行，我才知道這車是“客貨混裝”的，這在當時的新疆極其正常，那時有棚和座位的公共汽車在新疆還很少見。午飯時，我們吃兵團的傳統菜——洋芋、蘿卜、大白菜。飯后又上車，宣布我們去石河子，工二師的師部所在地。 （2）包子有乒乓球拍大 路況不太好，卡車響得厲害，走得慢。聽說這叫“道奇”車，二戰中美國的軍車，屈指算來車齡也該有20年了?，F在如果還有20年車齡的車上路行駛，一定會被指為“公路殺手”，讓人告發到公路交警隊，然后被押下公路直接去汽車博物館吧！可那時在新疆這就算好車，因為它的越野性能強，陷進泥潭后可以用前保險杠上的絞盤把自己拉出來。夠酷吧？在以后的新疆歲月里，我經常幫司機干這活。 不到兩百公里的路顛顛簸簸走了五個多小時，我們被通知“到了！”天已經完全黑了，幾乎沒有路燈，下車時聽到有人鼓掌喊口號，可是只能影影綽綽地看到路兩邊都有人站著。 我們被領進一排大開間的平房，房間里用木樁和木條釘成框架，鋪上木板做床，中央放了兩排長條桌凳，這就是我們的宿舍了。就著昏暗的電燈光（到底是師部，居然還有電燈?。┪覀兇蜷_各人的鋪蓋開始鋪床。這時發生一點小混亂：先是要好的或較熟的人想挨著睡，然后大家發現地方不夠。這時劉**開始介入，要求每個人都必須收縮原來所占的寬度。到最后還剩下一米左右的空地，我們兩個只好擠一下啦。后來我發現：這就是當時新疆兵團最基層“干部”的處境：必須吃苦耐勞在前。當然啦，只要做到連級以上就能有些小特權了。 亂過以后，飯來了：每個房間一大桶大米稀飯，一個大柳條筐里堆著巨大的糖包子。后來我知道這是200克一個的包子（新疆通用公斤制和“新疆時間”，比北京時間晚兩個小時）。那包子每個足有乒乓球拍那么大！差不多所有的女生都沒吃完，男生多數也沒吃完。 第二天聽說本來給我們做了大米飯紅燒肉，可是天黑了我們還沒到，領導就下令讓準備歡迎我們的師機關人員吃了。糖包子是我們到后現做的，為此把原來準備第二天早飯蒸饅頭的面粉給用掉了。炊事員又補發了面粉，但由于時間短沒發好，早飯時發牢騷的人不少，我們給人家的第一印象就不太好。Z副政委還批評了我們領隊的X大隊長和食堂，說他們“亂彈琴”！ 過后Z副政委又把X大隊長叫到辦公室 ，沒等X大隊長匯報，就指著桌上只咬了一口的糖包子，說是在他家雞窩里揀到的（他家就住在我們前面一排平房）。把白面糖包子只咬一口就扔了，這還了得！要馬上開會找出扔包子的人嚴肅批評！要就此在“干訓隊”（這就是我們受訓的地方）開展憶苦思甜教育！所以，早飯后我們全體就有幸進入師部小禮堂聽訓，Z副政委親自上臺講了他給地主扛長工和長征爬雪山過草地的故事。后來我知道他還真不是吹的，確實是個老紅軍。 散會后回到宿舍，發現門前堆滿了被褥、棉衣褲，還有散發著沒加過工的羊毛腥臭味的靴子——氈筒。X大隊長說這是后勤部給我們配發的過冬衣被，大家一擁而上爭搶挑選，又是一陣亂，又是劉**同我兩個人最后，幸虧剩給我們的衣服都還能穿。有個女生撅著嘴找大隊長說，她的兩只氈筒都是同一只腳的。 這件事集中反映了當時兵團做事的風格，需要多說幾句：發被服時說是后勤部配發的，在上海時也發過一身單軍裝（不少人就是沖著這身軍裝去新疆的），當時還說兵團實行供給制，所以我們都很高興。后來又說兵團改行工資制了，可是第一個月發工資就扣了我們“被服款”和“床板款”（就是我們每人睡的三塊回收再利用的水泥模板），而且價格比市場貴很多。到了文革時“造反派”揭露出來：上海付給兵團每個知青的安家費是3千元！六十年代的3千元，合一個普通工人5年的工資，如果按前述烤羊肉串的價格比1：30來算要合到9萬！可是我們不但一分錢沒見到，給三塊廢物利用的模板比一套80公分寬的新床板還貴。這些天真的青年拿著極低廉的工資做了一輩子苦工，等他們退休帶著一身病痛千方百計回到上海，才發現自己每月600元的退休工資僅能不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