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一輩子總會經歷一些奇異的事情，讓人難以忘懷。所謂奇異，肯定與正常的情況不同，或者說不合常理。但是，不合常理又必定有別樣的道理。 這里要說的是20多年前我為剛結婚的一對夫婦做翻譯的事。 1990年10月中下旬，秋高氣爽，我陪同導師魚住雙全教授前往西安、敦煌等地考察。西安到敦煌沒有直達航班，只能先到蘭州，再轉蘭州到敦煌的航班。那是只有30多個座位的伊爾14小型飛機，經停嘉峪關機場時上來了一男一女，男的是日本人，50多歲，女的小一些，中國人。我以為女某是陪同翻譯。后來在同住敦煌賓館的時候再次碰到，才知道他們是來敦煌結婚的。 日本人是神戶（要是沒有記錯的話）一家書店的老板，對中國文化很感興趣，特別鐘情于敦煌，到過敦煌好幾回了。女某與敦煌有特殊的感情。她的父親在解放戰爭中打到敦煌，駐守于此，所以女某就出生在敦煌。女某的妹妹是日本一個旅行社的導游，經常往返于兩國之間，剛好也從日本帶團來敦煌，正好參加婚禮。我猜想，兩人的結合也許就是她撮合的。女某在酒泉工作，所以就近從嘉峪關上的飛機。據說，這次的結婚儀式將由敦煌市長夫人主婚。這是一次在當時還不多見的跨國聯姻，我和導師都祝福他們美滿幸福。照中國人的習慣，異國他鄉見到老鄉，不說兩眼淚汪汪，也得熱絡熱絡，導師應該與新郎攀談一番，事實上他們只是簡單地打了個招呼完事。 因為我的一個學生在敦煌研究院工作，所以在莫高窟的參觀考察安排得很充實，有的洞窟正在攝影和臨摹，也被允許參觀了。據說臨摹結束以后，洞窟就要封門保存，短時間內不會開放。這是保護壁畫的最好方法，讓后代也能享用遺產。后來又與導師到鳴沙山騎駱駝，剛去時不讓進，說是有重要外賓要來游覽，不接待。我說我帶的也是外賓啊，外賓也有差別？因為我們去得早，“重要外賓”一時半會來不了，也就讓進去了，講好一個小時出來。其實只要進去了，就由不得他們了。騎上駱駝才發現，駱駝和鞍座都十分干凈，是認認真真清洗過的。事后知道，“重要外賓”是新加坡總理李光耀，所以預先將坐騎打扮了一通，倒是讓我們提前享受了。據史料記載，李光耀的祖先與敦煌有點關聯。唐代隴西李氏幾修敦煌莫高窟，留下《李克讓修莫高窟佛龕碑》等碑文。不過，這次沾光并不劃算，由于他的飛機返航推遲了我們的航班，加上風沙，一等就是三天。繼而延誤了我們從蘭州去上海的航班，機票作廢。幾經交涉，總算退了一半的錢。那個時候有理也講不清，拿到點錢就算不錯了。買飛機票錢不夠，無奈之下，改乘火車，從蘭州到無錫哐當哐當了兩天三夜。讓導師一路飽覽了西北到江南秋色的變化，也讓他真正體會了什么才叫路途遙遠（在日本人眼里從東京到大阪就算遠了，他們聽我說上海到南京很近都直搖頭）。此是后話。 在我們高高興興參觀游覽時，那跨國婚姻早已丟在腦后。然而，沒過兩天，這段婚姻竟又把我牽了進去。有天晚上大約10點鐘的樣子，我與導師正在房間里閑談，電話鈴響了。是新娘子打來的。她要我“下去一下”（他們住我樓下），說是他先生不肯進房間，她與他解釋不清楚。我明白，他們鬧別扭了，要我去調解。我問她：“你妹呢？”她回說帶團走了。沒辦法，只有我出馬了。臨出房間，導師告訴我：“不要介入太深啊?！比毡救说牧晳T，不該管的事不要多管，不像中國人老是愛管閑事。 到了樓下，只見那個書店老板蹲在房間門口，兩手抱著頭，女某站著，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見我去了，立即迎了過來。原來她的日語只會一些日常用語，講道理就抓瞎了。我就弄不懂他們是怎樣談戀愛的（也許就沒有談過），結婚又是怎樣溝通的。來不及細想，先讓她把事情說了一遍。 其實，兩人新婚燕爾，安排得挺有情調的，曾經雇車去了一趟陽關。講好價錢往返800元。一路都是戈壁，司機很辛苦?；貋砗?，書店老板又掏出100美元給司機當小費。實際給了雙倍的錢，女某自然心疼。無獨有偶，男的在賓館請人刻了一方圖章，價格100元。拿圖章時，一高興，又給了100元小費，把個女某急的。她不知道日本人給小費的消費習慣，而且從價格來說，車錢與刻章的錢在日本人眼中真是太便宜了。令她想不通的是，她在出來的路上丟了錢包，里面有6000元錢?！八麨槭裁床唤o我點錢？也不給我家里送點錢？對外人卻那么大方?！闭嬲l矛盾的還不止于此。按計劃，他們要去北京辦理女某赴日的手續，已經買好了從敦煌到酒泉的汽車票，然后從酒泉再坐火車去北京。而男人卻突然要改乘飛機，汽車票又退不掉。也牽扯到用錢的問題。確實，當時中國人的工資水平還很低，每月兩三百元吧。6000元已經是大數目了，而對日本人來說還不到一個月的工資。 轉而我走向男的，問了聲晚上好：“こんばんは！”寫成漢字是“今晚は！”，は是虛詞，沒有意義。顯然這個問候省略了后面實質性的問候詞語。同理，白天的問候是“今日は！”這種省略各國都有，如“拜拜”之類。他回了問候。我就直接問去北京的事。他一臉委屈，解釋說：“這是因為突發事件，家中來電說家父因交通事故受傷住院，我急著回去處理，坐火車太慢，所以改乘飛機。（倒是個孝子?。彼€說，夫人赴日的手續一時半會辦不下來，讓她在北京等他返回再處理。最后特別說：“我是用金錢買時間?！边@就是價值觀上的差異。我把老板的話給女某做了解釋，勸她聽丈夫的，顯示點孝心，去了日本好過日子，其他話就不要多說了。至于女某那些小雞肚腸的話，我就讓它爛在我自己的肚腸里了，免得丟中國人的臉。解釋清楚以后，他們謝過我，也就進了房間，過他們的夫妻生活去了。 我如釋重負。但又想，她是一個官家子女，去了日本能適應嗎？日本的夫人可是要舉案齊眉的！她能有經濟權嗎？因為她老是想到錢，控制不了錢，她能過日子嗎？國情不同，生活習慣不同，特別是價值觀不同，至少要有一段互相適應的過程吧。??！真是瞎操心。 因為沒有留下任何聯系方式，連姓甚名誰都不知道，所以欲知后事如何，已經無法分解。抱歉啦！ 現在跨國婚姻已經司空見慣，似乎也很容易適應，確實時代不同了。老夫子們也要見怪不怪才好，國際化是個大趨勢。 2014-09-26于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