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來翻讀舊書，翻到一本《杜導正日記?趙紫陽還說過甚么》——《改革歷程》姊妹篇。翻開一看，繁體字、錯別字不少，明顯是盜版書，不知從那里弄來的。我估猜是九十年代在北京六里橋附近的地攤上買到的，那時我去北京常住在那里（無錫市駐京聯絡處），閑暇時喜歡去逛市場，在地攤上買些書回來。 雖然是盜版書，但內容應該七七八八離原版書不會太遠。書中人物趙紫陽、杜導正，以及多次提到的昔日趙的幾位同事、部下，講起來我們都比較熟悉的；書中講述的事情，也是我們曾經經歷的，常常思考、議論的，因此翻幾頁就覺得不少內容特別有吸引力，不由自主地想讀下去，翻來覆去地邊讀邊想。 杜導正，不愧為老資格的新聞記者，他有理論功底，又有豐富的新聞工作的實踐經驗。他們與趙紫陽先后約談三十多次，有時一談就一整天，我們意識到的，沒有意識到的，甚至想都不敢想的問題，他們談話中都觸涉到了。杜導正以日記的形式，邊談邊記，最后整理出厚厚的這本書——《趙紫陽還說過甚么》。杜導正在“自序二”中說趙，不只時時刻刻關注整個中國人民的命運，而且有著眾多的閃耀著火花的思想觀點。這些觀點，不僅關乎根本性的是非，不僅膽大無畏，而且是那么深邃，富有哲理，貫穿著自由的求實的民主科學精神。有的是十分精辟的。隨手舉例如下： 對前蘇聯、東歐，尤其中國的革命，趙紫陽說：這些東方的革命不是偶然的。共產黨領導革命是對的，但這些革命都應該是民主主義革命，不應該是社會主義革命。中國黨領導人民取得政權后，應發展生產力，反封建，徹底地反封建，建立民主政治。 我們搞社會主義革命，錯了?？即幕阏J為，俄國十月社會主義革命是一個“怪胎”，不可能長久生存。歷史證明考茨基是對的。 趙紫陽說：鄧小平領導中國改革開放，是一種探索，一種理想，其核心是經濟自由、政治集權，可概括為：經濟上反“左”，政治上反右。 鄧小平創造了這種嶄新的模式，但這是一種只改革經濟，不改革政治的模式，因此是不配套的改革，成就雖很大，但遺留下一系列問題。 趙紫陽認為，中國的唯一出路是盡快進行政治體制改革。腐敗問題自然亦可解決。中國一定要建設一個民主國家，這條路非走不可。 趙紫陽認為，我們對資本主義改革，自我完善，估計不足。毛澤東時代對帝國主義說“不”，正確；現在對西方一概說“不”，正符合閉關鎖國的主張。 …… 這些觀點，我們聞所未聞，可謂驚世駭俗。當然，是否正確，應該由理論界進行研究。但作為一種觀點，大家聽聽也無妨。 趙紫陽反復說他形成這些想法，有個思考過程。他說：“文革”前，我也很“左”的。經歷了“文革”，我才痛定思痛，改弦更張。 杜導正說：趙紫陽許許多多精辟的話，不勝枚舉。我愈讀愈覺得他這個人不簡單。他不只是中國改革開放的實干家，不只是鄧小平改革開放指揮中心的核心人物之一，也不只是中國當代政治體制改革、民主政治的一位倡導者、啟動者，不只是對中國和世界共產主義運動的一位普通的反思者，而且是一位偉大的思想家，至少是一位思想大家。 當然，對趙紫陽的這本書，對趙紫陽講的話，對他的整本書的內容，我并不認為“句句是真理”，“一句頂一萬句”，因為他是人，不是神，世界上那種自以為是神的人，事實上從來不存在的。但我認為他的書可讀、他講的話可聽、可研究，堅持真理，修正錯誤，是我們的基本態度。 讀關于趙紫陽的書，我再次發現，我們的一些領導人，一旦位子發生變化，臺上臺下看問題，想問題，便判若二人?！爱斁终呙?，旁觀者清”，就是說，臺上容易著迷，臺下容易清醒，一點不錯。 我還想，趙紫陽到死仍然是位共產黨員，而且曾經是黨的總書記，他的個性很明顯，凡他認為對的，他堅持不改，不檢討。他嘔心瀝血做出的這份非常全面的思考，也算是他留給全黨的一份負責任的遺言。他的這種精神，令人敬佩，值得后人好好研究。 我還想到一個問題，就是換位思考。為什么我對這個問題這么敏感呢？因為我常想到無錫老鄉陸定一，這位老資格的共產黨人，他長期主抓意識形態方面的領導工作，擔任中宣部長多年。他在臺上也曾“左”得很，他主管的中宣部，曾被稱之為“閻王殿”。他死不承認知識分子是腦力勞動者，堅決反對給廣大知識分子脫掉“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帽子。反右中他也積極得很?？墒?，“文革”初期，他就被定為“彭羅陸楊”修正主義的靶子，第一批就被打了下去。坐了十幾年監牢走出來，他一下子變了。臨終前留下遺言：“要讓人民講話，要讓孩子讀書?！边@可算作他一生從事意識形態領導工作的反思，最后做出的經驗教訓的總結。 不僅是陸定一，黨內一大批老干部也有類似的情況?！拔母铩焙?，中央集中4000多位干部，歷時一個多月，討論第二個“歷史決議”。討論中，大家盡吐真言，不怕得罪人，發表了許多真知灼見。如彭真，他提出“反封建不徹底，要繼續反封建”；習仲勛提出“要立法保護不同意見”；萬里提出“黨內、黨外都要實行‘二百’方針”……所有這些，可以說，因為有了“文革”刻骨銘心的教訓，是他們換位思考的結果。 一切從實際出發，實事求是，群眾路線……雖為馬克思主義的ABC，但用鄧小平的體會說：能做到就夠了。但真正做到并不容易。 讀關于趙紫陽的書，聽趙紫陽講的話，給我們的一個啟示是，換位思考，比較易于解放思想，比較易于接近真理。但換位往往是被逼出來的。趙紫陽經過“文革”，經過“六四”，反思再無顧慮，一心探求真理，所以他能迸發出許多思想火花。所以，換位思考，應該成為一種經常使用的思想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