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防疫“宅”在家里，有的是時間，什么書拿到手就讀。面前這本由中華書局出版的夏衍書信，從頭到尾共345封信，我反復讀了好幾遍。編者說明：“夏衍的一生見證了新文化運動的興起和蓬勃發展，也見證了中國20世紀的翻天覆地的變化。夏衍的回憶錄、書信和日記等自述文字，是了解夏衍本人，也是了解20世紀新文化運動和社會變化的第一手資料，彌足珍貴?！蔽易x過厚厚的《夏衍傳》《夏衍回憶錄》《夏衍散文》等書，完全同意編者所說，讀后深受教益和啟發。 夏衍于1919年參加“五四”運動。后負笈到日本留學，曾參加日本工人運動和左翼文藝活動。1927年回國，加入中國共產黨。新中國成立后，長期擔任宣傳文化領導工作，是老資格的革命領導干部。讀了有關他的書，大致了解他的生平，給我最為深刻的感覺，集中到一點，就是他為人處世極為忠厚正直，實實在在，不虛偽，不做假，以誠待人。這是我看待和評價領導人時所特別看重的。 記得1984年時，四屆全國文代大會在北京西苑飯店召開。胡耀邦總書記會前聽取有關作協新一屆領導班子人事安排的匯報，中宣部和中組部的負責同志匯報了他們經過差不多年把時間的走訪、了解和研究后提出的一個預備名單。夏衍以文思敏捷著稱，他在旁聽后即問：這個名單是剛性規定，還是參考性的？胡耀邦當場接過話頭說：像科協和作協的領導班子，可放手讓他們去選，選出來后，向中組部備個案就可以了。當時我聽說了，對兩位領導人所表現出的民主精神和民主作風，頓時感到從未有過的新鮮，不由眼睛一亮，嘆服不已。 出自這位革命家手筆的書信、日記之類的自述文字，最可貴的是真實，不做假——不說假話。我們這代人，被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的造假愚弄實在太多?？从行╇娨暲锊コ龅母锩鼩v史劇，里面所表演的歷史故事和歷史人物，儼然是那么一回事，但聯系所了解的事情真實情況，感覺有些情節并不是那么一回事，是造假，是折掉毛邊說光邊，立馬就會引起反感，覺得在被愚弄。不敢正視歷史，只能瞞和騙、因為被太多的弄假弄怕了，所以感覺真實性的彌足珍貴。 記得六十年代我在業余工業大學兼課，講授毛主席著作《實踐論》《矛盾論》《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課堂上有學員提問：“毛澤東思想可不可一分為二？”當時我倒也機靈，我知道他的問題是有所指的，便反問道：“我們討論的是事物的發展進步規律，是個學術問題，你說呢？”我的意思是，把學術問題引伸為政治問題，那是另一回事。其實，評價領導人，也要實事求是，惟有真實，才能顯示領導人的真正魅力。比如胡耀邦，他的所作所為，所言所行，襟懷坦白，不做假弄假，把自己當人，不把自己當神。所以被人稱贊為他是我們黨歷任總書記中最好的總書記。我還覺得，共青團出身的干部（我也曾是），講究和團員、青年滾在一起，不做假，不世故，否則在青年中就樹立不起威信，缺乏感召力，也就失掉了做青年工作的基本能力。所以團干部作為黨的后備軍，經受這種群眾工作鍛煉是很有必要的。 因為惟有真實，才能換取黨心民心。又要說到共產主義運動的歷史教訓了。蘇聯是歷史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在我們的心目中儼然是個龐然大物，可它怎么一下子就垮了呢？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而做假則是其中最致命的一個原因。斯大林死后，蘇共召開二十大，赫魯曉夫在會上做了一個秘密報告，揭了蓋子，使許多事情的真相敗露，激起公憤，加上有人出頭從中挑動，火上加油，失掉了黨心民心，就把這個老牌社會主義國家搞垮了，應了尼克松的預言：“1999不戰而勝”。從陸續解密的檔案中看到，許多事情不堪入目。這是個天大的教訓。 正像魯迅所說：“真的，‘發思古之幽情’，往往為了現在?！笨偨Y經驗教訓，要以弄清事情真相為前提。而實際上，對多數人說來，很多事情的真相是被隱瞞的，太多的問號，根本弄不清。當年到處搞“大躍進”，到處在說謊，會說謊者升官，不會說謊者被誅，根本不允許講真話，不允許講經驗教訓。到“文革”中，造假更是發展到登峰造極的地步。曾聽到一位工人朋友說，他感到現在做一名黨員沒有多大意思。過去黨員還有個“早知道”，好起帶頭作用，黨員在群眾中有威信?，F在黨員和群眾沒有區別，解答不了群眾的看法和問題，所以起不了作用。這位工人同志說了實話，黨員的知情權實在太少，黨員的先鋒模范作用，與昔日不可同日而語。所以經驗也好，教訓也好，形不成多數人的共識，也就無所謂吃一塹、長一智了。 所以，講話也好，為文也好，實話實說，才會受到歡迎和贊賞。李克強總理這次在全國人大十三屆三次會議上所作的《政府工作報告》，以及他在中外記者會上的答記者問，受到普遍贊揚。這可看作是一種社會人文生態，它反映出人們對社會真實的訴求、渴望和喜愛，同時也反襯出人們對不著邊際的大話、空話、套話的厭惡。 所以，我讀了夏衍的書信和文章，再一次感受到從傳統文化到現代文化，我們中國人特別看重一條——真實，才是最可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