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遇到棘手的現實政治問題，我總會想起胡喬木晚年悟出的道理。他說：科學社會主義理論，或者說社會主義基本原理，決不是一次性能完成的，現在也沒有完成。社會主義是很長的歷史時期，其成熟階段，現在還不能預見。 胡喬木，稱黨內第一支筆，才思過人，謹言慎行，長期主管新聞和意識形態方面工作。 按他的說法，現在很多理論認識問題，制度性問題，并沒有完全定型，仍然有待在實踐中繼續探索，經受實踐的檢驗，并在實踐中不斷修正、補充、揚棄、完善。在這個漫長的歷史過程中，按照社會主義運動的歷史教訓，需要厘清與資本主義的界限——根據我國的特點，特別要厘清與封建主義的界限——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要創造比資本主義制度更為優越的，受人民大眾擁護和喜愛的社會制度。幾代人探索的道路問題，真的很艱難，不過，再艱難我們也要在探索中往前走，不停步。 朋友說：這說法，似有點不自信之嫌。 我答道：自信，要以科學為基礎?？茖W探索，為的是追求完美。這不是吹的。 既然是探路，就可能出現歧途斜道，出現不同認識，會遇到“反對派”。這都是很正常的現象，無需大驚小怪，沒什么可怕；出現問題，在于正確處理。 這里所說的“反對派”，大量的是人民內部矛盾問題，主要表現在路線、方針、政策上的不同認識、不同看法，或不同意見。這和資本主義國家里，各個政黨之間互相對立、勾心斗角，以及西方所謂“持不同政見者”，有著本質區別。 在社會主義國家內部，對待“反對派”的問題里有大文章。就是說，要容得下“反對派”，善待“反對派”。其理由是：“反對派”所提不同意見，不見得全是錯的。有這種認識，對許多現實問題，就會以科學態度待之，減少盲目性。美國物理學家康普頓說：“科學給予人類最大的禮物是什么？是使人類相信真理的力量?！? 比如，三峽水庫，列為國家標志性重大水利建設工程。而一開始對它就有人持反對意見。建成后，至今仍有人認為這是重大決策失誤，工程隱藏著巨大禍患，主張趁早把它炸掉。 這兩種尖銳對立的意見，孰是孰非，我屬外行，缺少這方面知識，不便多言，只能聽聽而已。 又如， 民營經濟問題，在社會主義社會里，它們究竟能活多久？紀念馬克思誕辰200周年的時候，上級黨委買了一批《共產黨宣言》，發給黨員學習。我們中間有黨員問：“三反五反”的時候，我們學習《共產黨宣言》，實行“兩個徹底決裂”，批判資本主義私有制，為日后實行“三大改造”作了輿論準備?，F在重新學習它，又是為了什么呢？現在資本外逃的現象相當普遍、嚴重。如果再大張旗鼓地宣傳“兩個徹底決裂”，一些民營企業家，或握有巨額資本的人，包括那些先富起來的“紅二代”，他們會更坐不住，就會腳底抹油了。 再說，共產主義運動以往的歷史證明，單一的公有制經濟，不利于發展生產力，甚至于破壞生產力。四十多年改革開放，民營經濟做出了巨大貢獻，表明民營經濟對發展生產力有活力。民營經濟發展到什么程度，就會成為社會生產力的破壞力量？現在誰也說不清楚。未來社會的經濟制度，現在根本不可預見。這種根本性制度問題，也只能在社會實踐中去探索，去認識，去解決。教條主義的空洞說教，對生產力的破壞作用，曾使我們吃苦不少。 再如，社會生活長期存在的民主、自由、平等問題，也是人們不同思想認識的焦點之一。應當承認，至今并沒有完全解決好。 我國的國體，是人民當家作主。問題不在認識，不在理論，而在制度。恩格斯晚年贊揚民主社會主義。他認為，每人手里一張選票，可使資產階級政府，由主人變成人民公仆。毛主席提出的社會生活愿望，是造成“既有民主，又有集中，既有統一意志，又有個人心情舒暢的生動活潑的政治局面”。從黨內制度到國家制度，尚在逐步完善。 我想起了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黨內討論“第二個歷史決議”的情形。 1980年10月12日，中央辦公廳發出了《組織關于建國以來若干歷史問題決議（一九八0年十月供黨內高級干部討論稿）》的通知,要求全國組織4000名高級干部大討論，而實際參加討論的人數達5600人。在歷時一個多月的討論中，大家充分發揚民主，解放思想，暢所欲言，不設禁區，人稱這是黨內政治生活破天荒第一次。至于這次大討論的內容，記錄在案。把它如實整理出來，.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是5600人集體創作的一本最生動的、最有現實指導價值的社會主義教科書，至今不失它的歷史意義。 鑒于“文革”的教訓，在討論中，鄧小平主張：實行黨政分開，不搞領導職務終身制；彭真認為：要繼續反封建主義，加強民主法制建設；陸定一提出：不搞個人迷信，讓人民講話，讓孩子讀書；萬里提出：黨內黨外都要實行“雙百方針”；習仲勛提出：要立法保護不同意見…… 5600位在一線工作的高級干部，深懷“文革”切膚之痛，開動腦筋，深思熟慮，所進行的大討論，是中國共產黨人最寶貴的精神財富，是對國際共產主義運動最有價值的貢獻。有的人臨死之前，仍念念不忘在討論中所吐真言。 對待“反對派”問題，總題目是：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問題。對此，毛主席預見到了，并且寫出《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向題》的哲學著作，可惜的是，實踐上并沒有全部處理好，沒有最終解決問題。我們常說，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其中之一，處理好人民內部矛盾問題，要比處理好外部的國際的矛盾問題更重要，更迫切，更具現實意義。老牌社會主義國家蘇聯的解體，東歐社會主義國家緊跟著的劇變，有外因，但出問題主要在內因。尼克松“1999不戰而勝”的預言，是他看到蘇聯社會主義內因所起的作用。這活生生的慘痛教訓，千萬不能忘??！ 我之所以在關于正確處理“反對派”問題上喋喋不休，是希望對黨的歷史作更深入的反思，以增強憂患意識。因為這個事關全局，至為重要，用得著下大功夫，上下動手，進一步加以解決；切不可掉以輕心。 朋友說我杞人怨天。我說：但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