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實踐超越：從馬克思哲學革命起點再出發 ——新時代呼喚新哲學6 何：1978年的實踐是檢驗真理標淮的大討論，1979年劉丕坤翻譯的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的出版，呼吁人們從馬克思哲學革命起點再出發進行新的探索。我記得進入20世紀80年代后，“改革需要哲學，哲學需要改革”已成為人們普遍的呼聲，而“教科書哲學”的改革則是首當其沖的關鍵。吉林大學的高清海教授是最早認識到這一點的少數學者之一，也是最先采取行動的學者之一。1980年底，他受教育部的委托，組織了攻關團隊，著手進行教科書改革的研究。經過6年的艱辛勞作，寫出了在體系和內容方面均有重大創新的哲學教科書。新教科書以馬克思的“實踐”概念為基點，突破“四大塊”(唯物論、辯證法、認識論、歷史觀)的傳統結構，代之以主體、客體、主客體相統一的理論框架，確立了以人為中心，以創立“屬人世界”的人的自由自覺活動為基本內容的體系。該書出版后，在國內外學術界引起廣泛影響，被稱之為“是我國第一部真正突破30年代傳統教科書體系、令人耳目一新的著作”。 陶：但探索的道路總是曲折的，特別是要把實踐范疇一以貫之統領哲學的認識論、價值論、本體論等全部領域。例如上面說到的高清海教授就認為，“馬克思實踐觀點的意義主要是在“哲學思維方式”的變革，而不在于“本體形態”的轉變?！彼毁澩珜А皩嵺`唯物主義”學者從“本體”的意義上去理解實踐的地位和作用，只強調從思維方式的層面去理解它。他特別強調，今天需要我們去大力破除的，正是這個本體論式的哲學模式。北京大學的老—代哲學家黃楠森在解釋列寧的《哲學筆記》，撰述《馬克思主義哲學史稿》上很有成就。但他認為馬克思的1844年《手稿》是過渡性的不成熟著作，是從人本主義向唯物史觀過渡的橋梁。他堅決反對“實踐本體論”的提法，認為實踐只是社會歷史活動和認識活動的基礎，不能當做世界存在的基礎，只有物質本體論，沒有實踐本體論。他還認為馬克思主義不存在人學立場，馬克思主義研究的群眾、階級、人類社會難道不是由人組成嗎？1994年出版的由肖前任主編、黃楠森和陳宴清任副主編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有了很大進步，也主張創新教科書。該書前言說：“實踐的觀點是全部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首要的和基本的觀點，實踐范疇是馬克思主義哲學整個體系的核心范疇，只有立足于社會實踐的觀點，才能把握和闡明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精神實質，才能理解和說明馬克思主義哲學在它產生之后100多年里的生氣勃勃的新發展。因此，這部教科書是力圖把實踐的觀點作為中心線索貫穿于全書的?！弊鳛橐环N新的探索，這種努力難能可貴。但是這一指導思想在他們所編寫的教材中并未得到很好的貫徹。其邏輯結構還是先講世界的物質統一性、物質世界的聯系和發展等等，到了第七章才講“人類社會生活的實踐本質”。也就是說，在第七章之前的唯物論、辯證法等篇章都還沒有、也不可能真正觸及實踐問題，這就很難說體現了以實踐為中心線索而貫穿全書的指導思想了。作者們自己也已看到了這一點，他們在該書的前言中坦誠地說：“究竟如何做到真正把實踐的觀點貫穿于馬克思主義哲學教材的整個體系，這不論在理論上還是表述上都還存在不少的矛盾和困難，需要經過哲學界同志們進一步的共同探討，才能逐步地加以解決?！边@就是說，馬克思主義哲學新教材的改革創新不盡如人意，還有待繼續探索。 何：我在上大學時就注意到，反倒是美學家比當時的一些著名哲學家更強調實踐的人類學和本體論意義。例如李澤厚、劉綱紀都著文論述這—重要思想，劉綱紀的論文《實踐本體論》，當時還被權威的《新華文摘》全文轉載，影響很大。 陶：“文明演進，弱環突破?！边@是一種有相當普遍性的現象。這也是教科書編寫者常帶的教書匠習氣，與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與崇尚創新的學術大家、哲學大師的區分所在。我早在2002年的《美學前沿——實踐本體論美學的新視界》一書中指出，不要把物質本體論與實踐本體論對立起來，實踐是主觀見之于客觀的活動，是物質運動的高級形態。實踐作為物質運動的—個組成部分，當然具有本體論意義。中國古人早己強調，人可以“與天地參”。馬克思說得更徹底，—部世界史，不過是通過人的勞動，自然向人的生成史。毛澤東—再指出，實踐改造世界的笫二次飛躍比實踐認識世界的笫一次飛躍意義更偉大?，F在，中國的改革開放己過去40年，越來越多的新的一代哲學工作者承認實踐具有改造世界的本體論意義，沒有本體論承諾的哲學是不完備的哲學。近年出版的作為國家教育部科研成果的《哲學學術規范與方法論研究》一書也認為，馬克思揚棄了歷史上唯心主義與直觀唯物主義兩種片面性,把實踐理解為一個涵蓋人類全部社會生活的統一的概念，一個包含自然和自由兩個不同維度的以生產勞動實踐為基礎的改變世界的概念。馬克思指出全部社會生活在本質上是實踐的，實踐活動不僅蘊藏著人類社會生活的一切秘密,也蘊藏著人的對象世界的一切秘密:它既是人類面對的所有現實矛盾的總根源,又是人類解決這—切矛盾的總途徑。 所以，應該自覺地立足于實踐，從實踐觀點看待和處理各種哲學問題。這一切都生動地詮釋了實踐是根本，時勢造英雄，“哲學總是自己的時代的精華”，新時代新實踐總要造就自己時代的新哲學。 何：這里似乎也用得著—句話，新哲學的誕生是必然的，但新哲學的誕生的道路總是曲折的。你在前面還曾談到這種探索的曲折性尤其體現在60多年實踐美學的建構、解構、再建構上。50年代在中國美學界的第一次大討論中，李澤厚以實踐是合規律性與合目的性的二重統一論，提出美的本質是功利性與直覺性的統一，超越了蔡儀、朱光潛等學者。但在80年代中期至90年代，在中國美學界的第二次大討論中，他在康德哲學的影響下，著手構建主體性實踐美學，解構了傳統實踐美學，引出了高喊“超越實踐”，以生命、體驗、感性為本體的后實踐美學諸派，帶來了世紀之交更復雜的實踐美學諸派與后實踐美學諸派的第三次哲學美學界大討論。 陶：在哲學美學界第三次大討論中，面對后實踐美學高喊的“超越實踐”，我針鋒相對的回之以“實踐超越”，在爭鳴論文與《美學前沿》論著中提出了以實踐為本的真善美超循環自提升系統理論模式。 何：可以簡要地介紹—下嗎？ 陶：好。我們知道實踐本身就具有超越性，它會不斷推動認識向價值向本體層面的超越轉化。這個理論模式就從認識論層面、價值論層面、本體論層面分別描述了求真、求善、求美三個超循環自提升子系統。 首先，在求真的認識論層面上，實踐——思維認知活動將認識客體與認識主體聯結起來。馬克思主義產生以前的認識論，離開人的社會實踐性來觀察求真過程，不是陷入片面唯物，就是陷入片面唯心。馬克思主義的認識論是實踐論，是建筑在社會實踐基礎上的能動反映論，它強調實踐是認識的來源、認識的動力、認識的目的、檢驗認識是否具有真理性的標準。通過實踐與思維認知活動，使主體認識日益符合客觀規律，推動感性認識向理性認識的飛躍、相對真理向絕對真理的轉化?！皩嵺`、認識、再實踐、再認識，這種形式，循環往復以至無窮，而實踐和認識之每一循環的內容，都比較地進入了高一級的程度?！边@就是發生在求真的認識論階段的第一個超循環自提升子系統。 何：這段話引自毛圭席的《實踐論》，你的求真的認識論超循環自提升子系統實際上是《實踐論》這個人類認識總綱的展開。 陶：其次，在求善的價值論層面上，實踐——目的意志活動將價值客體與價值主體聯結起來。價值是客體屬性對主體需要的滿足，是客體對主體的效用和意義。自然客體不會主動來滿足人的需要，人必須通過自己主動的目的行為，按照自己本性的需求去認識世界、改造世界、創造有利于人的生存和發展的各種價值?！暗抡叩靡病?，它包括個體之利與群體之義。人之所以要從事求真的認識活動，就是為了獲得對制約著這些效益、價值生成的客觀規律的理解。沒有這種理解，人們就不能趨利避害，揚善抑惡，化兇為吉。這樣，在求善的價值創造與實現活動中，求真的認識活動就降為一個組成環節，降為必要的前提條件。人必須從自身的需要和利益出發，在主體目的意志的驅動下來運用規律、改造世界、創造效益，使“自在之物”轉變為“為我之物”。在這一過程中，誠如列寧所指出的，必須把人的全部實踐，作為真理的標準，“也作為事物同人所需要它的那一點的聯系的實際確定者，包括到事物的完整的定義中去?！边@就是說，人的實踐不僅僅是真理的標準，而且是價值的尺度，社會實踐不僅創造著新的對象，而且同時創造著新的需求。社會實踐水平是客觀的價值關系與主觀的價值評價的最終決定者。這樣就產生了新的良性循環關系：人們認識世界是為了改造世界，改造世界是為了變“自在之物”為“為我之物”，實現主體的利益追求與價值目的；對世界的認識越真實，對世界的改造就越自覺，對主體的利益滿足也就越充分。認識客體、改造客體、滿足主體，再認識客體、再改造客體、再滿足主體，這種形式，循環往復以至無窮，而求真和求善之每一循環的內容，通過在社會實踐基礎上的相生相長，都比較地進入了高一級的程度。這就是發生在構成環節更多的價值論階段的第二個超循環自提升子系統。 何：記得上世紀90年代鄧小平在南方視察談話中提出“三個有利于”評判標準后，價值哲學研究就興起于學術界。價值論層面的第二個超循環自提升子系統，可以說是對價值哲學的—種概括。 陶：再次，在求美的本體論層面上，實踐——審美情感活動將創造對象與創造本體聯結起來。通過前面求真的實踐——認識活動與求善的實踐——價值活動，“自在之物”轉變為對主體有用、有利、有益的“為我之物”。作為功利價值論階段終結的這種“為我之物”，到本體論階段又只能降為一個組成環節，降為必要的前提條件，即只能看作是人所創造的“我為之物”?！拔覟橹铩辈贿^是創造本體的派生物，不過是一個被創造、被規定的存在物，不過是人的本質力量的對象化。超越以往水平、達到完善程度的創造對象，作為“人化自然”、“人類學的自然界”，“人的無機的軀體”，反過來又能以自己迷人的感性形象顯現創造者物化在其中的本質力量，確證人類高于動物的生命創造意義，確證人類在人化自然界崇高的本體地位與創造使命，從而使人獲得超出于功利價值的審美價值，享受體驗到高出于功利快感的詩意的審美情感愉悅。因此，把美的本質限定在認識論、價值論層面的美學派別是錯誤的。不僅如此，從創造主體自身的遞升進化來看，隨著人的實踐創造能力的提高，合規律性與合目的性的“我為之物”越豐富，人與動物共有的匱乏性生存需要滿足得越充分，人受感性自然規定的“外在尺度”、“外在目的”的影響就越小，人按照更高層次的“內在尺度”、“內在目的”創造世界、發展自身的自由度就越高。而人類一旦從混沌的血緣人、片面的功利人，提升為審美的自由人，一旦從狹隘的謀生式生存方式提升為自由的創造性生存方式，就能更有效的求真，更合理的求善，更自覺地發揮其為天地“立心”、為萬物“贊化”的本體論創造使命。這樣，從實踐創造到自然人化，從為我之物到我為之物，從創造對象到創造本體，從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到自我確證，從認知理性、價值德性到審美詩性，從追求缺失性需要的謀生功利人到追求發展性創造需要的審美自由人，這種形式，從微觀到宏觀、從局部到全局、從簡單到復雜，循環往復以至無窮。而每一循環的內容，隨著社會實踐水平的提高，都比較地進入了高一級的程度，其最終目標則是指向“人與自然界之間、人和人之間的矛盾的真正解決”、“存在和本質、對象化和自我確證、自由和必然、個體和類之間的斗爭的真正解決”的共產主義詩性文明。這就是發生在構成環節最多的本體論階段的第三個超循環自提升子系統。 何：你在論述求美的本體論層面的第三個超循環自提升子系統時，引用的都是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的話，而《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是歐洲近代認識論哲學向現代人類學哲學轉化的分界線，是馬克思哲學革命的起點。上面這三個超循環自提升子系統確實體現了從馬克思哲學革命起點的再出發。 陶：作為理論模型的抽象，我分別從認識論層面、價值論層面、本體論層面描述了求真、求善、求美三個超循環自提升子系統，描述了實踐超越不斷推動求真、求善、求美活動的自身超越和相互超越。其實，在實際的運行過程中，這三個子系統并不能絕然分割。它們互相關聯、互相滲透、互為條件、互相作用。其中，構成關節較少的低層子系統是構成環節較多的高層子系統存在的必要前提與運行基礎。而高層子系統反過來又把低層子系統作為自己的有機構成環節，既包含它，又在系統質上超越它；既接受它輸出的信息，又在更高層次上規范、指導它的運行方向。這三個不同層面的子系統盡管有著不同的實踐——心理活動方式，聯結著主體與客體的不同側面，追求著各自不同的目標，但是它們有著內在的有機聯系，有著共同的社會實踐基礎，并最終受制于不同時代社會生產力的發展水平。正是這個共同的社會實踐基礎，使處于三個不同層面的子系統互相關聯、互相滲透、互為條件、互相作用，有機地組合成一個以實踐為本的真善美超循環自提升整體系統，和諧而協調地推進著一個共同的偉大事業：社會的發展、文明的進步、人類的遞升超越與自由解放。 何：可以把這些哲學術語講得更直觀簡明些嗎？ 陶：我畫了張以物質實踐為本的真善美超循環自提升系統簡圖。更詳細地介紹請看我的《美學前沿》第七章和《新文明學導論》第三篇。實踐超越：從馬克思哲學革命起點再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