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哲學人類學橫空出世 ——新時代呼喚新哲學5 陶：出現“被遮蔽的馬克思”，原因確是很復雜的。從學術上來看這種奇特的現象，就與馬克思本人的思想有個探索過程、發展過程有關，再加上馬克思在—生的不同時期以德、英、法等不同語言寫下了200多個讀書筆記思想筆記，生前又大多未發表，更增加了復雜性。隨著俄文版《馬克思恩格斯全集》歷史考證版(MEGA1)與德文版《馬克思恩格斯全集》歷史考證版(MEGA2)的先后陸續出版，不同時代不同語境的詮釋者對它們的理解又不盡相同，這就更增加了問題的復雜性。應該肯定版本學研究的地位、作用成就，近年來復旦大學的俞吾金教授、南京大學的張異賓教授等就是國內這一領域研究的姣姣者，且多有斬獲。但如果把某一版本孤立化、絕對化，不與時代發展史、學術演變史研究結合起來，就會走向另一種片面性?！帮L起于青萍之末”，但在某些背景條件作用下，—個小小的“蝴蝶效應”就有可能引發—場大風暴。最典型的案例就是青年馬克思生前未發表的《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在隔了近100年后的1932年在俄國德國先后整理發表，在文化背景不同的東西方學術界很快引起了—波又一波的爭議。不僅引發恩格斯遮蔽馬克思之說，也引發青年馬克思、中年馬克思、老年馬克思之爭。 何：我查了下資料,《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是馬克思流亡巴黎時起草的。1932年，蘇聯馬克思恩格斯列寧研究院院長弗·阿多拉茨基等人，在其編輯出版的德文版《馬克思恩格斯全集》(MEGA)第3卷中，以《1844 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國民經濟學批判》為題發表了他們整理過的這部手稿。幾乎在同一天，兩位德國社會民主黨作家齊·朗茲胡特和J·P·邁爾在他們編輯出版的《歷史唯物主義:卡爾·馬克思早期著作集》(1932年阿爾弗勒德·克勒訥出版社萊比錫版)中發表了手稿的另一個德文版本。法文本和意大利文本也先后于1932年和1937年出版。手稿不同文本刊出以后，很快受到了各界人士的普遍重視。西方一些學者力圖以它作為重新解釋馬克思主義的根據。除了《手稿) 1932 年德文版的出版者齊.朗茲胡特外，馬爾庫塞也宜揚這種觀點，他說:“這部手稿可能把關于歷史唯物主義甚至整個‘科學社會主義’理論的起源和最初含義的討論置于新的基礎之上?！苯涍^第二次世界大戰直至現在，這種觀點并沒有消失而是流傳得更廣泛了。埃.蒂爾在為《手稿》1950 年科倫版所寫的評注中，特別強調“馬克思的原文使人無須較晚期著作的幫助，就可以對馬克思本人所理解的馬克思主義究竟是什么這一點有一個最好的、 有根據的概念”。1953年，齊.朗茲胡特在重新出版《卡爾.馬克思早期著作集》的序言中，仍然堅持這種觀點，說《手稿》的發表，“對馬克思的理解獲得了嶄新的意義”，并且說通過恩格斯、列寧“固定下來的，不僅對馬克思主義者而且對反馬克思主義者都具有權威意義的馬克思的全部觀點，現在完全改觀了。對馬克思直到30歲為止的著作所作的更加全面的考察使人可以清楚地看出，以前的解說者們使馬克思的精神世界的全部財富陷入什么樣的局限性和‘唯物主義的’貧乏狀況之中"。西方許多學者贊同此說，認為馬克思這部著作是馬克思主義的“新福音書”、“真正的馬克思主義啟示錄”?！扒嗄犟R克思”是其一生的理論頂峰，以后創造力逐漸“衰弱”和“減弱”，以致到了晚年不得不狼狽地退出理論舞臺而銷聲匿跡。這樣就產生了持續至今的青年馬克思和成年馬克思的對立說。 陶：《手稿》不僅在馬克思生前未發表，而且也沒有書名，現在的書名是出版者加上去的。設定為經濟學哲學手稿，也不完整，還有大量的科學社會主義思想呢？因此有人說《手稿》是對馬克思主義三個組成部分的笫—次盡管不成熟卻是系統的論述，是馬克思從人本主義向唯物史觀的過渡之作。國內著名的馬克思哲學思想研究者黃楠森教授、陳先達教授、莊福齡教授等都持此說。其實26歲的青年馬克思正處于各種新思想的孕育、爆發時期，《手稿》是他總結自己年輕時代的思想和弄清思考的問題而寫的一個未完成的稿子。我認為它的最可貴之處和真正的學術價值乃是馬克思主義的哲學人類學笫一次橫空出世。 何：確實馬克思主義三個組成部分在《手稿》中還都不很成熟，說它是馬克思主義的哲學人類學笫一次橫空出世，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陶：其實國外早有學者長期研究過這個問題，最近我看到云南大學出版社2013年出版的美國學者帕特森的著作《卡爾.馬克思，人類學家》。該書首尾呼應，開篇說“卡爾.馬克思是一位人類學家?"，然后圍繞著這條主線布局，層層展開敘述,末章令人信服地得出結論:“馬克思的確是一位人類學家”。人類學分哲學人類學與實證人類學,實證人類學包括體質人類學、社會人類學、文化人類學、語言人類學、考古人類學等多個分支學科。人類學是—門近現代發展起來的獨立的新學科，它與以前講的馬克思主義的三個組成部分有交叉，但不能完全歸屬。馬克思早期側重研究哲學人類學，中期側重研究社會人類學，晚期側重研究原始社會、東方社會等考古人類學，說馬克思主義有—個“人學空場”是錯誤的。順便說—下，現在很多西方哲學史研究者認為西方哲學從古代的本體論到近代的認識論到現代的語言學，有三次大的哲學轉向。我認為笫三次轉向應是從近代的認識論轉向現代的人類學，應從青年馬克思的哲學人類學開始，后來語言學、符號學僅是人類學的一個組成部分。因此我認為定位于哲學人類學來講《手稿》是馬克思哲學革命的誕生地，可能更精準一些。從這個意義上講，26歲的馬克思盡管還是青年，但已是哲學史上的—位巨人，一位尚在向更高的學術理論層次邁進的巨人。當然《手稿》對費爾巴哈的人本唯物主義思想的繼承是很明顯的，但更重要的是他對黑格爾思想的揚棄。你有沒有注意到《手稿》有揭示黑格爾哲學思想真諦的—段極重要的話？ 何：是《手稿》中『對黑格爾辯證法和一般哲學的批判』中的一段話：“黑格爾《現象學》及其最后成果——作為推動原則和創造原則的否定的辯證法——的偉大之處就在于，黑格爾把人的自我創造看作一個過程，把對象化看作非對象化，看作外化和這種外化的揚棄；因而，他抓住了勞動的本質，把對象的人、 真正的因而是現實的人理解為他自己的勞動的結果?！碑斎弧昂诟駹栔恢啦⒊姓J一種勞動，即抽象的精神勞動?！?陶：是的，《精神現象學》是黑格爾的初期哲學著作，也是黑格爾哲學的誕生地。馬克思在《手稿》中揚棄了黑格爾唯心的“抽象的精神勞動”，而把它改造為物質勞動、物質實踐，提出了人化世界的物質實踐本體論。有了這個制高點，《手稿》才能構架起馬克思主義的更先進的哲學人類學體系，才能成為馬克思哲學革命的真正誕生地。 何：能再具體解釋一下嗎？ 陶：只要將1844年馬克思寫的《手稿》與康德19世紀初的《實用人類學》,與舍勒20世紀初的《哲學人類學》比較—下,就能看清馬克思哲學人類學的學術貢獻與歷史地位了。 何：俗話說”不識貨,貨比貨”，將不同時期同一主題的3本哲學人類學名著,作橫向比較,是個有說服力的好方法。 陶：先講康德,他的三大批判哲學,回答的是人能認識什么?人應該做什么?人能希望什么?康德根據自己多年講授人類學的教義寫成的《實用人類學》，已經包含哲學人類學意圖。更重要的是，康德自已宣稱，他的批判哲學體系最終要回答人是什么這樣—個哲學人類學的根本性問題。然而康德的二元論批判哲學最終宗旨是為了”舍棄知識以為信仰留地盤”，讓人俯伏在上帝面前。 何：馬恩列都講過,康德是思想巨人，可背后拖著一條庸人的辮子. 陶：“哲學人類學”這個術語當時在德語學界雖然已流行一百多年，但并未明確成為一種哲學流派的代名詞。1928年在舍勒去世那年，《人在宇宙中的位置》作為其哲學人類學的標志性著作出版，使得“哲學人類學”一度成為20世紀歐陸哲學中的顯學。在舍勒看來，世界意識、自我意識和上帝意識，構成一個不可分割的結構統一體;人是在他的發展過程和他的不斷增長著的自我認識當中，才意識到他原來也是一起在奮斗著的，他也一同得到了“神性”。人與世界終極原因的關系在于，人以其人的資格，就是說既是精神存在，又是生命存在的身份，只是“通過自身而存在的存在”的精神和欲求的一個分中心世界的終極原因在人身上直接理解并實現自身。其實這就是斯賓諾莎、黑格爾及其他許多人早有的思想:當人發現自己的根據在于元存在者之中的那個動作產生的同時，元存在者也在人身上意識人在宇宙中的位置。 何：這確像是黑格爾唯心哲學的翻版。 陶：而馬克思主義的哲學人類學把人在人化自然中的位置抬到至高無上的地位，認為“整個所謂世界歷史不外是人通過人的勞動所誕生的過程”。馬克思既不把人歸結為純自然的人，也不把人歸結為純精神的人、需要上帝屁護的人，而是站在實踐唯物主義的立場上把人定義為“實踐的人”。它的出發點是人的物質實踐，歸宿是人的解放與自由超越?！妒指濉吩谡軐W人類學發展史上對這二條基本原則都第—次作了創造性的科學論證。這樣，對“人是什么”的回答，馬克思主義哲學人類學就強調了兩個相互聯貫的基本定義：一是實踐的人，即始終處于感性物質生活之中，處于一定的社會關系之中，能夠制造工具、從事著物質生產的現實人。二是實踐的人提升的最高境界——全面發展的自由人、審美人。以物質實踐為本的自由審美人，這就是馬克思主義的哲學人類學對“人是什么”所做出的革命性的最高闡釋。正是有了馬克思主義的哲學人類學這個理論制高點,有了作為推動原則和創造原則的否定的辯證法，被世界公認為千年十大思想家之首的馬克思，才能以大襟懷、大視野、大理論、大手筆、大勇氣進行了耗竭一生心血的開創性、探索性研究，才能將自己一生三個時期收獲的最主要的原創性研究成果——實踐唯物主義哲學革命的“一個起點”，唯物史觀、剩余價值論的“兩大發現”，史前社會、階級社會、共產主義社會的“三大形態”——綜合起來。青年馬克思、中年馬克思、老年馬克思相互對立說不能成立,存在的只有—個不斷否定自己的不完善性,永遠保持探索勇氣、奮進銳氣的生氣勃勃的馬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