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晚說”與“雷斯蒂沃猜想” ——新時代呼喚新哲學1 何：哪4部有影響的學術著作、哲學著作？ 陶：一部是劉夢溪研究員談20世紀學術進程的《中國現代學術要略》，—部是湯—介教授的《論新軸心時代的文化建設》，—部是李澤厚研究員學術人生的收宮之作《哲學綱要》，—部是復旦大學俞吾金教授的近著《被遮蔽的馬克思》。 何：李澤厚出國后，90年代末劉夢溪在國內學術界、報刊界很有名氣。他是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文化研究所研究員、所長;《中國文化》雜志創辦人、主編。他主編了《中國現代學術經典》35卷，收錄了50多位中國現代著名學者的著作。近10萬字的《中國現代學術要略》就是他為該叢書寫的長篇序言，1996年12月《中華讀書報》就以多個版面連續披載該序，2008年1月三聯書店又為修改后的長序單獨出書，一時影響很大。 陶：劉夢溪在《中國現代學術要略》中，詳細論述了中國學術史的“三晚說”。他認為中國兩千多年來的學術流變，有三個歷史分際之點最值得注意:一是晚周， 二是晚明，三是晚清。都是天崩地解、社會轉型、傳統價值發生危機、新思潮洶涌競變的時代。晚清之學術變革在某種意義上可以看作是明清之際思想嬗變的繼續和重演。但在形式上，晚清的變局和文化沖突更像晚周的諸子百家爭鳴競放的局面。由于歐風美雨的劇烈沖擊，中國固有傳統面臨挑戰，文化秩序陷于重組重建的大動蕩之中。此—時期學術思想之多元，學派之紛繁，只有春秋戰國時期差可比并。 何：這個總體評價，我認為基本上是符合中國兩千多年來的學術流變史的。 陶：我也這樣認為。要害問題在這句評價：“晚清到今天，20世紀這一百年，是傳統學術向現代學術轉變的一百年。特別是“五四”前和“五四”后一段時間，可以說是乾嘉以后我國學術發展的又一個高峰期?！边@句話的意思是，可以與晚周的諸子百家爭鳴競放的局面相比并的晚清學術，在其20世紀這一百年的發展中，高峰期僅在“五四”前和“五四”后一段時間，即民國時期，1949年后的共和國時期“中國現代學術的后續之路走起來并不平坦”，與前50年的晚清與民國時期不能相比。比如第七章介紹新史學與新哲學時，他寫道，史學在中國自有不間斷的傳統。中國現代學術之史學一門最見實績，真可以說是人才濟濟，碩果豐盈?，F代史學家中包括“二陳”在內的一批大師巨子，至于以唯物史觀為指導的郭沫若的《奴隸制時代》、范文瀾的《中國通史》、侯外廬的《中國思想通史》，則只字不提。新哲學只介紹“能夠自覺地建立自己的哲學思想體系的是馮友蘭”以及“哲學天才”金岳霖，在群眾中產生很大影響的艾思奇的《大眾哲學》，指導偉大的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走向勝利的毛澤東的《實踐論》《矛盾論》同樣只字不提。 何：難怪在1997年2月召開《中國現代學術要略》座談會上，對劉夢溪的書批評不少，且相當尖銳。如中國史學會會長戴逸尖銳提出:“唯物史觀五四傳入，影響中國八十年之久，在座的沒有人沒受過影響。唯物論起了什么作用?有多大成績?我覺得不能避開?！敝袊缈圃糊嫎阊芯繂T、中國文化書院湯一介院長也說，不管怎樣不能忽視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不能沒有。中國社科院研究員龐樸還說，頭一個感覺是這個書名怎么定?你實際是談20世紀前這半世紀，那么這個書名到底叫什么?你實際上說了半個世紀。你寫大師，有一個基本的問題，你是仰著看的。馬一浮，寫成神仙了，這不行。中國社科院余敦康研究員批評說，我覺得能否把現代學術三十五卷，都稱之為“經典”是個問題? 民國經典，我覺得近百年來沒有什么經典。還有一些學者也評論說，晚清以來，包括龔自珍、魏源、嚴復、康有為、梁啟超、章太炎諸人，雖然不無自己的哲學思想，卻不是以哲學的專精而名家的。正如蔡元培所指出的:“ 最近五十年，雖然漸漸輸入歐洲的哲學，但是還沒有獨創的哲學?！? 陶：這個座談會在1997年2月召開，當時否定新中國前27年的“左傾錯誤主導論”、“學術界荒蕪論”甚囂塵上，不接受這些批評還事出有因，但到2008年改革開放己在各方面取得舉世公認的成就，并發生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笫二次飛躍，形成了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理論體系后，《中國現代學術要略》仍堅持“民國高峰論”、仍無視唯物史觀的歷吏地位與偉大作用，就有一點不可理喻了。更值得注意的是，幾乎同—時期，出版于1998年的董光璧教授寫的《靜悄悄的革命——科學的今天和明天》一書，轉引了上世紀90年代美國學者提出的“雷斯蒂沃猜想”：“我們這些期待‘新科學’的人，不能肯定這種新科學會出現，也不能肯定它在什么地方出現。但是，當我們為了子孫后代審視現在時，我們不能忽略意欲綜合利用其三法（洋法、土法和新法）的中國，有可能給未來的科學史家帶來這樣一個令人困惑的問題：從21世紀才開始認識的新科學何以出現在中國，而不是出現在美國或其他地方?！? 何：我讀過你的一些論著，好象你經常引用這段話。我記得你2011年出版的《新文明學導論——新軸心時代中華新學構想》一書的導言就叫《“雷斯蒂沃猜想”與新學探索》。 陶：是的，這正是我的新哲學、新學術、新文明探索的靈感啟示。這里我們不妨放眼世界、簡略回顧一下經歷了3個世紀、4個階段的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新法”的發展史：笫一階段，19世紀社會主義從空想變成科學，標志性事件是馬克思主義的誕生，巴黎公社的壯舉與歐洲工人運動的壯大；笫二階段，19世紀末到20世紀20年代，社會主義從科學變成現實，標志性事件是列寧主義的誕生，十月革命的勝利與世界上第—個社會主義國家蘇聯的建立與鞏固；笫三階段，20世紀20年代到70年代，社會主義從一國實踐到多國實踐，標志性事件是毛澤東思想的誕生，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社會主義國家陣營形成與分裂，社會主義實踐的曲折與探索；笫四階段，20世紀70年代到現在，社會主義從低潮走向復興，標志性事件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誕生，90年代初的東歐劇變、蘇聯瓦解，21世紀馬克思被公認為“千年第一理論家”與中國走向復興、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逐步形成。以這樣的全球眼畀、未來眼界來看問題，就可以發現同樣發表在90年代中后期，但堅持洋法、土法和新法三維指向的“雷斯蒂沃猜想”，比劉夢溪研究員的無視馬克思主義“新法”，只有“土法”與“洋法”二維的“民國高峰論”，在述史視野上要更正視歷史現實，在理論建構上要更高明廣闊，在未來展望上也更有預見性前瞻性。但劉夢溪研究員敢于執著自己的學術觀點，又大度地把尖銳批評他的《中國現代學術要略》的座談紀要作為附錄放在自己的著作中，這種治學態度還是值得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