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來養成習慣，喜歡晚上臨睡前，隨手拿本書來翻翻，好像這樣可睡得安穩扎實一點。有的書，講些眾所周知的道理，或是覺得口是心非，跟現實對不上號，翻了幾頁，興味索然，像催眠曲，眼皮慢慢搭下來，把書一合，啪嗒一聲關上燈，就呼呼入睡。 昨晚又翻《丁玲傳》（下），幾段情節，引人入勝，耐人尋味，發人深省。 丁玲有一篇至今未發表的文章，題目是《讀‘夜讀抄’想到的》。講到陽翰笙準備將小說《地泉》再版，懇切要求茅盾為《地泉》再版本寫序。茅盾直言不諱地對他說：“你的《地泉》是用革命文學的公式寫成的，要我寫序嘛，我就毫不留情地批評它”。陽翰笙笑了笑，仍然固執地要茅盾作序。茅盾盛情難卻,只得寫了《〈地泉〉讀后感》。他可真沒講情面，序中寫道，《地泉》描寫人物運用的是臉譜主義手法；結構故事借助于“方程式”；而且在語言上也是用標語口號的言詞來表達感情，因此從整個作品來講，《地泉》是很不成功的，甚至是失敗的。不久，新版《地泉》一字不改地把茅盾的《序》印在里面。茅盾不由贊嘆道：“陽翰笙接受意見的雅量是令人欽佩的”。 丁玲在文章中說，“這好像是一段神話，是一段遠古時代的故事”。丁玲想將此文登載于《中國》刊物上，讓它像一面明鏡，照徹人心靈。 丁玲那代人，命運多舛，吃過許多今人難以置信的苦頭，向往三十年代那種同志關系，革命文壇那種和諧氛圍，同志之間可以講真話，可以批評和反批評。所以她盡自己力能所及，企圖在她主辦的《中國》上，營造這種民主自由的環境氛圍，完全好理解的。至于能否做得到，另當別論。 1984年底召開中國作家協會第四次會員代表大會。中組部和中宣部聯合成立了一個人事安排小組，中宣部常務副部長郁文任組長，一年多時間跑了許多省市，聽取了近千人意見，大多數意見，主張讓丁玲做副主席或主席。丁玲說，中宣部問過我作協現在的班子怎么樣？我說，只要大家團結，真正站到黨的立場，從心里和黨中央保持一致，自己作些檢討，都可以留住，一個也不要動。至于我，八臺大轎來抬我也不去，抬不動我。 1984年12月20日下午，中央書記處在中南海勤政殿開會討論四次作代會籌備工作，胡耀邦總書記親自主持。討論到新一屆作協領導班子時，人事安排小組匯報了名單，夏衍提出：這個新班子名單是指令性的還是指導性的？胡耀邦總書記說，像文聯、作協、科協這些人民團體的人事安排，黨委組織部門就不要干預了，讓他們選上誰算誰，選舉后報中組部備案就行了。事先安排的名單就此作廢。 我真想聽聽現在組織部門對當年胡耀邦的意見怎么看？對這些部門的人事安排，是管得多些好，還是管得少些好？建議不妨下去聽聽多方意見，怎樣把人管活，而不是管死？胡耀邦當過中組部長、中宣部長，有經驗的，他當年的話，對現在組織工作的改革改進或許有點舉一反三的參考價值。 1984年12月29日上午四次作協代表大會在京西賓館開幕，胡耀邦、萬里、習仲勛等中央領導出席，胡啟立見丁玲跟她握手打招呼，丁玲說：“今天要聽你的報告了?！焙鷨⒘㈤_玩笑說：“我是廣播員?！焙鷨⒘⒋碇醒霑浱幭虼髸沦R詞，講到創作自由時說：“對于創作自由來說，黨和國家要提供必要的條件，創造必要的環境和氣氛。同時，作家的思想感情和整個創作活動，要同黨和國家所提供的這種自由環境相合拍?！边@時，會場里響起長時間熱烈掌聲。 散會后，胡耀邦和丁玲在主席臺側幕處，聊了一會兒，他關切詢問丁玲的身體——那天中南海開會時丁玲因患感冒，住醫院了。 從上述活動中，我們看到那個時候的領導人與同志們關系的親密無間，肝膽相照，有話直說，有意見盡提，平等相待，相互關心，親如家人?？吹搅诉@些，我輾轉反側，想得很多?？磥?，這么好的同志關系，領導人自己先要把自己當普通人，眾人一員，而不是當神，讓人供奉。 胡耀邦那班人，共產黨人的一代楷模，永遠值得大家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