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頭圖： 格魯克（左上圖）； 格魯克的歌劇《奧菲歐與尤麗狄茜》中的場景（右上圖）； 格魯克的塑像（左下圖）； 路易十六的王后瑪麗?安東奈特（右下圖）。 最近一周，不論是微信公眾平臺上還是微信朋友圈或是微信群內，“法國”二字出現的頻率超出了以往任何時候。其中可以稱為“刷屏”或壓倒性的“熱點”，當然就是7月15日在2018年俄羅斯世界杯足球賽決賽中法國隊最終以4:2戰勝克羅地亞隊奪得“大力神杯”，這是自1998年之后法國在歷史上第二次獲得足球世界杯冠軍。自然，這次法國隊奪冠成功在巴黎乃至整個法國引發了一場全民的狂歡，報道說，當晚巴黎還發生了一定規模的“騷亂”。我不僅不是足球迷，而且幾乎可以說是個足球盲，所以誰奪冠都不會引起我多大的興趣，更不用說“激動”了。不過，在這幾天讓我有點興趣的法國新聞倒是7月14日也就是法國國慶日那天爆出的一些“花絮”。當天在巴黎傳統的國慶閱兵儀式上，受檢閱的作為儀仗的摩托車隊一度行駛混亂，以致出現了兩輛摩托車相撞而摔倒的尷尬場面。更有甚者，當受檢閱的飛機飛臨凱旋門前香榭麗舍大街上空噴出象征法國藍白紅三色國旗的彩色煙霧時，人們仰天看到的竟然在藍白紅三色的藍邊側面多出了一條紅色煙霧，三色旗變成了“鑲”有一條紅邊的四色旗?？梢哉f是“洋相出足”。不過，天性幽默的法國人（注：可能是受了法國電影如《郁金香芳芳》、《虎口脫險》的影響，對不少人來說，法國人的天性似乎是幽默的）好像對此并不在乎，在被大多數人認為是“嚴肅”的場面中，稍稍“幽默”一下也未嘗不是一種“情趣”。不過，也有媒體說造成上述“失誤”的“客觀原因”是因為這一天正是法國隊與克羅地亞隊決賽的前夕，參加受閱的摩托車手和飛行員大概都有點”心不在焉“。當然法國足球隊確實不負眾望，最終還是在15日的決賽中奪了冠。這些就不去多說了。 說到法國國慶日，自然就會想到1789年7月14日，這一天巴黎群眾攻克了象征封建統治的巴士底獄，標志著影響人類歷史發展的法國大革命的開始。我在2015年7月14日曾經寫過一篇題為“一首真實描寫法國大革命的交響曲 --- 弗拉尼茨基的《C小調交響曲》”的文字。介紹了十八世紀后期摩拉維亞（捷克）作曲家帕維爾·弗拉尼茨基（Pavel Vranicky, 1756-1808）在1797年前后所所創作的《C小調大型帶描述性的交響曲 --- 與法蘭西共和國取得和平》（Grand Characteristic?Symphony for the Peace with the French Republic in C Minor, Op.31）。由于作曲家是作為一個“旁觀者”的身份來觀察當時的法國大革命，所以這首交響曲在一定程度上具有“歷史文獻”的意義。這部交響曲的第二樂章的標題是路易十六的死亡（Death of Louis XVI），其中還有兩個小標題：“路易十六的命運和死亡”（The Fate and the Death of Louis XVI）和“葬禮進行曲”（Funeral March）。在文章的最后我特地寫了一段：“這首交響曲是作曲家在歐洲反法聯盟兩個中心之一的奧地利帝國（另一中心是英國）的首都維也納創作的，是寫給哈布斯堡皇朝聽的，他既要讓他的受眾對法國大革命留下深刻的印象，又要讓他的受眾感到一些寬慰。然而，作品所涉及的那些嚴酷的事件和作品必須表現的那種高雅的氣質與流暢的風格要處理得恰到好處，是何等的困難。在標題為“路易十六的死亡”的第二樂章中，人們既可以認為那是對在斷頭臺上被處決的法國國王路易十六的“哀悼”，而今天的人們卻更愿意理解為作曲家為在戰亂中死去的無數士兵寫的?！闭f到這里，倒不是要對這部交響曲重新評論一番，而是它讓我想到了在那場大革命中繼國王路易十六（Louis XVI，1754-1793）之后于1793年10月在巴黎協和廣場被送上斷頭臺處死的王后瑪麗?安東奈特（Marie Antoinette, 1755-1793）。再由這位王后想起了這位王后的親信，甚至可以說是“閨蜜”的德國大作曲家克里斯托夫·維利巴爾德·格魯克（Christoph Willibald Gluck，1714-1787）。 對于很多愛樂者來說，格魯克這個名字是與他的代表作、歌劇《奧菲歐與尤麗狄茜》（Orfeo ed Euridice）第二幕第二場中那段膾炙人口的芭蕾音樂《精靈之舞》（Dance of the Blessed Spirits）（或稱《D小調旋律》（Melody in D Minor））掛在一起的。而喜歡歌劇的愛樂者又都知道，格魯克不僅是十八世紀的一位大作曲家，而且是世界歌劇史上一位重要的改革家，是一位二百多年前曾在意大利米蘭、奧地利維也納和法國巴黎歌劇界叱咤風云的歌劇創作大師。那么，他是怎么會與路易十六的王后瑪麗?安東奈特“掛上鉤”的呢？ 下面先簡單介紹一下格魯克。 1714年7月2日格魯克出生在德國的巴伐利亞，三歲時隨父母親移居捷克。年輕時他在布拉格隨捷克作曲家、管風琴家車爾諾霍爾斯基（Bohuslav Matěj ?ernohorsky, 1684-1742）學習音樂。1737年去意大利米蘭師從薩馬梯尼（Giovanni Battista Sammartini, 1700 or 1701-1775）學習作曲和歌劇創作。1745年去英國，成為倫敦國王劇院（London's King's Theatre）的駐院作曲家。在那里他結識了大作曲家亨德爾（Georg Friedrich H?ndel, 1685-1759），并從亨德爾的清唱劇創作風格中得到了許多有益的啟發。1750年結婚后定居維也納，四年后任維也納宮廷樂長和歌劇院的樂隊指揮，并創作了大量的意大利田園劇和法國喜歌劇。他針對當時所流行的正歌劇形式中的弊端提出了歌劇改革的必要性。他主張歌劇音樂應該為戲劇服務，應該摒棄傳統的炫技，提倡自然純樸的表演。他強調歌劇要有深刻的內容，追求戲劇的真實性，并把原由古鋼琴伴奏的宣敘調改為用管弦樂伴奏，以此縮短了宣敘調與詠嘆調之間的差距。他身體力行著手歌劇的改革事業， 1762年，他在歌劇《奧菲歐與尤麗狄茜》（Orfeo ed Euridice）中與意大利著名詩人卡扎比基（Ranieri de Calzabigi, 1714-1795）合作嘗試歌劇改革，創立了一種全新的意大利歌劇風格。1773年格魯克去了巴黎，試圖進一步完成其歌劇改革事業。1774年8月2日，經過修訂的法語版的歌劇《奧菲歐與尤麗狄茜》在巴黎上演。然而他的這些改革并沒有被當時的人們所認可，但無庸置疑的是，正是格魯克的改革奠基了現代歌劇的基礎。作曲家在巴黎寫的最后一部法語歌劇首演失敗后回到維也納。七十三歲時在維也納逝世。格魯克一生創作了一百多部歌劇，但大多都已失傳。此外他還創作了一些芭蕾舞劇，十一部交響曲，七首三重奏，一部長笛協奏曲，七首獨唱加鍵盤樂器的頌歌以及一些樂隊伴奏的合唱曲。這就是格魯克的生平概要。 從上面可以看出來，盡管格魯克一生曾在許多地方生活和工作過，但他的后半生基本上是在維也納度過的。不過，從1773年到1779年這六年中，他穿梭往返于維也納與巴黎之間，其中相當多的時間是在巴黎生活和創作。音樂史家認為，格魯克的事業巔峰是在巴黎。這不僅是因為他的歌劇改革是在巴黎有所成就，而且格魯克也是在巴黎完成了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幾部歌劇，包括經過修改而改編成法語版歌劇的《奧菲歐與尤麗狄茜》、《阿爾切斯特》（Alceste）以及新創作的《阿爾米德》（Armide）、?《伊菲姬妮在奧利德》（Iphigenie en Aulide）、?《伊菲姬妮在陶立德》（Iphigenie en Tauride）和《回聲和水仙》（Echo et Narcisse）等，從而奠定了他作為十八世紀最重要的歌劇大師之一的崇高地位。 那么，格魯克為何會與與巴黎結下不解之緣呢？他到巴黎去的主要原因是他在維也納開始的歌劇改革遭到當地歌劇界中保守勢力的強烈反對以及保守的維也納觀眾的抵制，特別是1762年德語版的《奧菲歐與尤麗狄茜》受到冷遇，接著《阿爾切斯特》再遭失敗，讓格魯克感到灰心喪氣，但又無法容忍無端的批評，于是想換個環境來實現他的歌劇改革的理想，而他本人對法國文化又十分向往與崇拜，所以決定到巴黎去“闖蕩一番”。 雖然格魯克躊躇滿志地到了巴黎，希望能在那里大展宏圖，然而在巴黎他是剛到的個外國人，而且對于那些早就受聘于法國宮廷說話很有份量的意大利作曲家來說格魯克是個“外來戶”，是受排擠的對象。不過此時意想不到的是出現了一位對他的一生的事業起著至關重要的人物，這就是前奧地利公主、1770年5月成為法國波旁王朝國王路易十六王后的瑪麗?安東奈特。 路易十六的王后瑪麗?安東奈特是法國歷史上最著名的人物之一。她的著名不僅是因為她是作為十八世紀中葉奧地利和法國這對歷史上的老冤家為了共同對付正在崛起的普魯士而用聯姻的方法結盟，被她的母親、奧地利帝國哈布斯堡王朝最杰出的女政治家、奧地利女大公和匈牙利國王瑪麗婭·特蕾西亞（Maria Theresia, 1717-1780）做主出嫁給了法國王室，因而成為法/奧聯盟的象征；也不僅是因為她容貌出眾、奢侈無度、揮金如土；更是因為她是在法國大革命后，繼國王路易十六之后在巴黎協和廣場被送上斷頭臺處死的法國王后。 瑪麗?安東奈特是瑪麗婭·特蕾西亞最寵愛的小女兒，自幼在維也納美泉宮（Schloss Sch?nbrunn）內受到了各種高雅藝術的熏陶。成為法國王室的成員后，她將美泉宮內的藝術品味也帶到了巴黎，使巴黎很快成為十八世紀下半葉歐洲洛可可（Rococo）藝術的中心。格魯克到了巴黎后，受聘成為宮廷內的音樂教師，而瑪麗?安東奈特正好成為他的學生。安東奈特十分熱衷于琉特琴（Lute）的演奏，格魯克對這位年輕的學生呵護備至，親自為她講授演奏琉特琴的要領?，旣?安東奈特對他也十分信任，除了因為格魯克是同胞，更重要的是格魯克也深得她的母親特蕾西亞的信任。而作為政治聯姻的一個重要棋子，瑪麗?安東奈特的一個重要任務是保持與祖國奧地利帝國的聯系，將巴黎的一切告知母親。而在凡爾賽宮（Chateau de Versailles）和特里亞農宮（Grand Trianon）內能讓安東奈特完全信任的人不多，這樣，格魯克就自然成為她的心腹。她經常讓格魯克往返于巴黎和維也納之間傳遞書信，有時候這種信的內容是相當私密的，比如1778年2月13日，瑪麗?安東奈特讓格魯克給母親特雷西亞帶去了這樣的消息：“我親愛的母親：不知格魯克能否在正常郵政之前到達，我讓他帶信給親愛的母親您，我的月經8號來了，提前了6天?！庇纱丝梢姮旣?安東奈特是何等信任格魯克。 格魯克到巴黎是為實現他歌劇改革的抱負，然而1774年他寫完歌劇《伊菲姬妮在奧利德》準備在巴黎演出時，卻遭到了巴黎歌劇界的刁難。正在格魯克為他的這部新歌劇面臨“流產”而一籌莫展時，他的“投桃報李”得到了回報?，旣?安東奈特出面向巴黎大歌劇院打招呼，歌劇院當然不得不遵從王后的“旨意”，安排《伊菲姬妮在奧利德》在巴黎的演出。1774年4月19日，《伊菲姬妮在奧利德》在巴黎首演，第二天瑪麗?安東奈特就非常高興地給她在維也納的母親寫信說：“最后還是我勝利了！歌劇演出的成功令人難以置信”。 這部歌劇突出了音樂的戲劇性，強化了英雄主義的歌劇主題，特別是形成了成熟而完整的協奏曲式的歌劇序曲。歌劇的劇情和音樂也很快成為巴黎上流社會沙龍里的時尚話題。格魯克一夜間成為巴黎家喻戶曉的知名人士，法、奧兩國的王室都給予他高額的薪金和創作報酬。十八世紀法國偉大的啟蒙思想家、文學家讓-雅克·盧梭（Jean-Jacques Rousseau, 1712-1 778）還特意撰文熱情介紹和高度評價了這部作品。巴黎也隨即掀起一股“伊菲姬妮熱”，瑪麗?安東奈特的御用理發師雷奧納還特地為王后娘娘梳了一個半月形的頭型，配以黑紗巾，這種被巴黎的貴婦人稱作為“伊菲姬妮頭型”，一時間成為風靡巴黎沙龍里最時髦的頭型。 此后，改編成法語版歌劇的《奧菲歐與尤麗狄茜》以及《阿爾切斯特》也在巴黎獲得了空前的成功，1779年，他推出另一部歌劇《伊菲姬妮在陶立德》。這部作品取消了愛情主線，突出了人物內心情感的沖突，他不僅為劇中人物提供了富有創造性的詠嘆調和宣敘調，也用音樂將全劇各場間串聯在一起，使他的作曲才能發揮到了極致，也為他的歌劇改革劃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因為同年推出的他的最后一部歌劇《回聲和水仙》是一個失敗的作品，這給了巴黎反對他的歌劇改革主張的人有了攻擊他的資本，讓他受到了很大的打擊。此時他的健康也已每況愈下，于是決定返回維也納，此后他放棄了歌劇創作，只寫了一些器樂曲與合唱曲。1787年11月15日，格魯克在維也納病逝。 當然格魯克離開人世時不會想到在不到六年后，也就是1793年10月16日，曾經給予他的歌劇改革事業很大支持的瑪麗?安東奈特就在巴黎協和廣場被送上了斷頭臺。當然他更不會知道這位王后在被推上斷頭臺時無意踩到了劊子手的腳時竟還能不失高雅地對劊子手抱歉地說“對不起，您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從7月15日法國隊在今年莫斯科足球世界杯賽最終奪冠說到7月14日法國國慶日巴黎閱兵儀式上爆出的“洋相”，于是“隨想”到法國大革命，繼而“隨想”到被送上斷頭臺的瑪麗?安東奈特，最后不知怎么就又“隨想”到作曲家格魯克，于是就有了這么一篇四千多字的《隨想》。 打開以下網頁可以聆聽/觀看美國女長笛演奏家寶拉?羅彼遜（Paula Robison, 1941-）演奏格魯克的歌劇《奧菲歐與尤麗狄茜》第二幕第二場中的《小步舞和精靈之舞》（其中《精靈之舞》就是著名的《D小調旋律》: https://v.youku.com/v_show/id_XNzQxOTAyOTcy.html?spm=a2h0k.11417342.soresults.dtitle 打開以下網頁可以聆聽由盧多維特?拉依特爾（Ludovit Rajter, 1906-2000）指揮布拉迪斯拉法廣播交響樂團（Radio Bratislava Symphony Orchestra）演奏的格魯克的歌劇《伊菲姬妮在奧利德》的《序曲》 https://v.youku.com/v_show/id_XMzczNDI0NTE5Ng==.html?spm=a2h3j.8428770.3416059.1 打開以下網頁可以聆聽由盧多維特?拉依特爾（Ludovit Rajter, 1906-2000）指揮布拉迪斯拉法廣播交響樂團（Radio Bratislava Symphony Orchestra）演奏的格魯克的歌劇的《阿爾切斯特》《序曲》 https://v.youku.com/v_show/id_XMzczNDIyNTU1Ng==.html?spm=a2h3j.8428770.341605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