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頭圖： 列夫·托爾斯泰（左上圖）； 柴可夫斯基（右上圖）； 1997年版《安娜·卡列尼娜》影片的DVD（左下圖）； 1997年版《安娜·卡列尼娜》影片配樂的CD（右下圖）。 十九世紀俄國大文豪列夫·托爾斯泰（Leo Tolstoy, 1828-1910）于1874-1877年創作的《安娜·卡列尼娜》（Anna Karenina），被公認為是世界文學史上一部偉大的現實主義經典名作。書中的主人公安娜·卡列尼娜則是托爾斯泰筆下最富有魅力的女性形象，也是世界文學史上最優美豐滿的女性形象之一。她以內心體驗的深刻與感情的強烈真摯，以蓬勃的生命力和悲劇性命運而扣人心弦。她那迷人的風采，至今仍然像磁石一樣吸引著全世界無數渴望善與美的心靈。她那勇敢的叛逆和不屈的追求，猶如無法撲滅的一束野火，燭照著整個俄羅斯的文學畫廊。 誕生自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電影藝術從一開始就從當時優秀文學作品特別是小說的敘事中得到重要啟發。反過來，電影藝術也一直在影響著文學藝術，特別是影響著小說的創作手法。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教授、電影理論學家和藝術史學家蒂莫西·科里根（Timothy Corrigan）在他2012年出版的著作《電影與文學》（Film and Literature）中曾經提及幾部最早的改編自文學作品的商業電影，其中包括1900年的《灰姑娘》、1902年的《魯濱孫漂流記》和《格列佛游記》、1903年的《湯姆叔叔的小屋》等。這說明電影藝術和文學的“交融”已有百年以上的歷史。另外一位電影理論學者、耶魯大學比較文學系教授詹姆斯·達德利·安德魯（James Dudley Andrew, 1945-）曾說過：“一半以上的商業電影有其文學的根源”。據統計，自1927年創辦奧斯卡獎以來，有將近四分之三獲獎的最佳影片都改編自文學作品。 自1911年法國百代兄弟電影公司（Pathé frères）攝制、由莫里斯-安德烈·邁特萊（Maurice-André Ma?tre）導演的第一次根據托翁的《安娜·卡列尼娜》改編成電影后，一百多年來，這部名作多次被改編成電影。2012年9月在多倫多國際電影節上首映的由美國華納電影公司出品、英國著名導演喬·萊特（Joe Wright, 1972-）執導的影片《安娜·卡列尼娜》則是這部名作的第十三次電影改編本。不管是那個改編本，對于大多數觀眾來說，最關心和最熱評的總是劇本和影片中唯一的女主角安娜·卡列尼娜的扮演者，而影片的成敗，似乎也由這位扮演著來決定。因此，由上世紀好萊塢巨星葛麗泰·嘉寶（Greta Garbo, 1905-1999）擔綱主角的1935年版，費雯·麗（Vivien Leigh, 1913-1967）擔綱主角的1948年版，由當代法國影壇巨星蘇菲·瑪索（Sophie Marceau , 1966-）擔綱主角的1997年版以及由多次獲得奧斯卡最佳女主角和最佳女配角提名、有“英倫玫瑰”之稱的凱拉·奈特莉（Keira Knightley, 1985-）擔綱主角的2012年版等等，自然都被認為是改編成電影比較成功的版本。當然，本文并不想就這些《安娜·卡列尼娜》改編本是好是差作新的評論。因為，我并沒有看過1935年版和1948年版的電影，而1997年版和2012年版雖然看過，但要我將它們分出伯仲來也確實很難。事實上，文學作品改編成電影始終要面對的問題是：首先是否忠于原著，之后才是能否超越原著。然而，究竟要忠于原著的什么？在這一點上，即便是學術界也始終爭論不休，評論界更是莫衷一是。正如一貫熱衷于文學作品改編的剛剛提到的導演喬·萊特在談到自己第十三次改編托翁這部名著的原因時說：“盡管已經有了十二個電影改編版本，但我并不覺得有任何一個版本吃透了這部作品?！蹦敲?，喬·萊特自己吃透了嗎？我看也未必。此時，我想起了一個關于二十世紀大師級的著名英國電影導演阿爾弗雷德·希區柯克（Alfred Hitchcock, 1899-1980）的笑話。說是在這位大師的制片廠后門有兩頭專職吃電影膠片的獅子，它們總是一邊吃著膠片，一邊互相聊天。一只獅子問：“你覺得味道怎么樣？”另一只獅子答：“還好，就是還是沒有書好吃?！? 既然“電影膠片沒有書好吃”，那么，這里就不去評說這些電影的改編本了。還是說說與這些改編本有關的電影配樂吧 多年來，也許是我對電影的配樂情有獨鐘，因此大凡是由名著改編成的電影也就更加注意影片的配樂。對于電影《安娜·卡列尼娜》自然也不例外。不過我只看過1997年版和2012年版的電影《安娜·卡列尼娜》，這次，先說說1997年版的配樂。因為它的配樂與我深愛的十九世紀偉大的俄羅斯作曲家柴可夫斯基的作品有關。 由當下英國著名導演博納德·羅斯（Bernard Rose, 1960-）編劇并執導、當代法國影壇巨星蘇菲·瑪索擔綱主角、華納兄弟公司（Warner Bros）推出的1997年版電影《安娜·卡列尼娜》的配樂不是專門請作曲家創作的，而是選用了柴可夫斯基（注：以下簡稱老柴）著名的《B小調第六交響曲（悲愴），作品74號》（注：以下簡稱《悲愴交響曲》）作為貫穿于整個影片始終的“主題音樂”，其間穿插了老柴的其他幾段作品以及拉赫瑪尼諾夫和普羅科菲耶夫的幾首作品。這是制片人或導演因 “節省影片制作成本”而為嗎？不是的。下面就先簡要地說說老柴的《悲愴交響曲》。 《悲愴交響曲》創作于1893年，就在三年前即1890年，老柴的精神戀人梅克夫人（Nadezhda Filaretovna von Meck, 1831-1894）中斷了與他保持了十三年之久的通信聯系和經濟支持，使他在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內心的痛楚、斷腸的愁緒和生命之火逐漸熄滅的絕望，促使老柴創作了這部交響曲。它所反映的是以老柴為代表的那個時代俄國許多知識分子對愛情、幸福、歡樂的追求，以及他們所經歷的痛苦、憤怒和抗爭。然而毀滅一切的命運的力量最終還將悲劇的主人公推入了死亡的深淵。在構思這首交響曲時，老柴曾想將它取名為《人生》。在他的草稿中有這樣的說明：“第一樂章全是激情，滿懷信心，渴望有所作為；第二樂章是愛情；第三樂章是失望；第四樂章則以生命的熄滅作為結束?！边@些最初的構思就成了他創作這部交響曲的基礎。正因為這部交響曲是以人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和黑暗的現實生活之間的矛盾為中心內容展開的，并最終以死亡的悲劇結束。因此，在作品中他用一個個音符將自己靈魂深處的渴望、追求、猶豫、彷徨、哀傷、悲愴做了最充分的展示，完整地體現了只屬于老柴自己的美學觀，使這部交響曲成為他悲劇性交響曲創作的高峰。據說老柴本人非常喜愛這部作品，說他“將整個心靈都放進這部交響曲了......”還說：“在這一生中，我從來也不曾感到這樣滿意、這樣驕傲和這樣幸福！因為我知道自己寫成的確實是一部好作品?！薄拔铱隙ǖ卣J為它是我所有作品中最好的，是‘最真誠的’一部?！本瓦B當時在藝術觀點和創作風格上與老柴絕然相左的俄羅斯“強力集團”的領軍人物、作曲家巴拉基列夫（Mily Balakirev, 1837-1910）也感嘆說：“一個人的心靈深處要經歷過多少磨難才能寫成象這樣的作品??！”老柴曾考慮將第六交響曲的標題定為《悲劇》，但總感到不滿意。當弟弟莫杰斯特（Modest Tchaikovsky, 1850-1916）建議他用《悲愴》來命名時，老柴異常興奮，連聲說“好極了！”并立即將《悲愴》二字寫在總譜的封面上。1893年 10月 28日，老柴在圣彼得堡親自指揮了首演。八天后，即1893年11月6日，老柴就與世長辭了。有些音樂學家如米爾頓·克洛斯（Milton Cross, 1897-1975）及戴維·埃文（David Ewen, 1907-1985）認為，老柴對于死亡早有預感，因此，這部交響曲不僅是他結束生命前寫的一部自傳性的悲劇作品，而且也是他寫給自己的安魂曲。 如果將老柴《悲愴交響曲》最初以第一樂章“激情、沖動”，第二樂章“愛情”到第三樂章“失望”和第四樂章用“死亡”來結束的構思，與托翁筆下的安娜·卡列尼娜的悲劇故事相對照，那么人們不難發現，它們竟然是如此地契合?？梢哉f，用老柴的《悲愴交響曲》作為這部影片《安娜·卡列尼娜》主要配樂是不會讓熟悉這部交響曲同時又熟悉托翁的同名小說《安娜·卡列尼娜》的愛樂者們感到意外的。 確定用老柴的《悲愴交響曲》作為1997年版電影《安娜·卡列尼娜》影片主要配樂的是導演羅斯和二十世紀后半葉杰出的匈牙利指揮大師喬治·索爾蒂（Georg Solti，1912-1997）。而且，也正是索爾蒂，在他逝世的前一年，以八十四歲的高齡親自指揮圣彼得堡愛樂樂團（The St Petersburg Philharmonia，即前蘇聯時代著名的列寧格勒愛樂樂團）在圣彼得堡愛樂大廳演奏并錄制了這部影片的全部配樂。羅斯說：“當索爾蒂指揮圣彼得堡愛樂樂團錄制老柴的悲愴交響曲時，他所站的地方正是1893年老柴指揮自己這部作品首演時所站的地方。九天后，老柴便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這部陰沉而沖突激烈的交響曲應當被視為老柴決然離開人世的注釋。因而，它自然地將我們引向了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索爾蒂和我一致認為，托爾斯泰小說中的世界正好與老柴、拉赫瑪尼諾夫和普羅科菲耶夫所處的俄羅斯音樂最偉大的時代相契合。他們的音樂描繪了從圣彼得堡舞廳、沙龍到東正教教堂再到廣闊農村這樣一個極為復雜的世界，也表現了憂郁而復雜的俄羅斯民族心靈的所有方面?！彼鳡柕僬f得更直接：“老柴的音樂如此貼合這部電影是不足為奇的，《悲愴交響曲》完美地刻畫了安娜·卡列尼娜,簡直就是安娜·卡列尼娜的故事……我希望我們的工作對托爾斯泰和柴可夫斯基兩人來說，都是公正的?！? 那么，羅斯和索爾蒂是如何將老柴的《悲愴交響曲》用在電影《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呢？這里以影片中幾個具有代表性的場景所用的配樂來作說明。 影片一開始，在低音提琴伴奏下，大管在低音區用晦暗的音色奏出了《悲愴交響曲》第一樂章的引子，緩慢、陰沉而憂郁，如天空蒙上一層陰云似的令人壓抑。這段引子既是《悲愴交響曲》總體氣氛的預示，當然也為電影《安娜·卡列尼娜》的悲劇內涵做了最好的鋪墊。 當安娜與沃倫斯基在莫斯科的火車站第一次相遇時，他們似乎在雙目交匯的瞬間就打開了對方的心扉而一見鐘情。此時最令人心醉的《悲愴交響曲》第一樂章第二主題“柔板”緩緩響起，盡管略帶一些困惑和迷茫，它還是那么親切和甜美，這是對幸福的企盼，對美好未來的憧憬。音樂預示著他們即將開始的無法抗拒的熱戀。然而，不久獨奏大管和低音提琴先后奏出這一樂章的陰沉的第一主題，似乎又預示著他們在車站的這次不期而遇的邂逅，恰恰成了一場悲劇的開始。 　　 當第一樂章中動人的第二主題再次響起時，安娜正在從莫斯科返回圣彼得堡的途中。在火車上，安娜閱讀著小說，幻想著和沃倫斯基甜美的愛情，窗外的暴風雪越來越大.....在月臺上她再次遇到尾隨她也來到圣彼得堡的沃倫斯基。此時明朗抒情的第二主題顯得緊張而激動，盡管開始時，還有所抑制，但很快變得激情洶涌，似乎力圖要抓住著這美妙的瞬間不放，生怕即將來到的幸福轉瞬而逝。 在賽馬場的一段中，安娜注視著正在參加賽馬的沃倫斯基時，又出現了第一樂章的第二主題，一開始，這個經過發展的主題在伴奏中三連音型不停的顫動下顯得十分不安和激動，緊接著樂隊一聲如晴天霹靂般的強奏，正好出現在安娜目睹沃倫斯基從馬上摔下時，這時的安娜一反常態，不顧當時上流社會貴婦人應有的那種矜持和丈夫就在身邊的那種尷尬，無法控制地將她那種緊張、驚懼、痛心的情緒暴露無遺。此時，出現了這個樂章在發展變化著的第一主題，從悲傷，到呼喊，再到痛心疾首不能自已?！? 在安娜與沃倫斯基在意大利旅行的一段中，相伴他們的是《悲愴交響曲》的第二樂章，即優美的快板。這是一首略帶神秘感的圓舞曲，輕松而又歡快的旋律，似乎能讓人感受到照耀在這對戀人身上的意大利特有的燦爛而溫暖的陽光，呼吸到彌散在這對戀人四周的地中海特有的清新而甜美的空氣。 在安娜與沃倫斯基的戀情為當時上流社會所不容，而從沃倫斯基試圖舉槍自殺，到沃倫斯基絕情地背叛，夢幻似的第一樂章第二主題已不復存在，輕松歡快的第二樂章自然也很快消失，直到安娜這顆經受了生活和愛情百般折磨的心靈，在死神面前已不存在任何幻想而最終臥軌自殺，這時音樂很自然地轉換到《悲愴交響曲》體現絕望與死亡的悲劇性形象的第四樂章。 這部影片在1997年4月5日首演后，美國大西洋唱片公司（Atlantic Records）隨即在4月15日推出由Decca公司在圣彼得堡愛樂大廳錄制、由索爾蒂指揮圣彼得堡愛樂樂團演奏的這部影片的配樂的CD。這部配樂一共有十八段：1）深淵 （The Well）。這一段用了老柴《悲愴交響曲》第一樂章的引子；2）在舞會上（At the Ball）。這一段用了老柴《天鵝湖》中的圓舞曲；3）沃倫斯基尾隨安娜來到圣彼得堡（Vronsky Follows Anna to St. Petersburg）。這一段用了老柴《悲愴交響曲》第一樂章的第二主題；4）沃倫斯基在觀看芭蕾舞時見到安娜（Vronsky Watches Anna at the Ballet）。這一段用了老柴《天鵝湖》中第二幕中的場景；5）在貝蒂的家中（At Betsy's Home）和6）安娜與沃倫斯基（Anna and Vronksy）。這兩段用了老柴《悲愴交響曲》的片段；7）賽馬場上（The Horse race）。這一段用了老柴《悲愴交響曲》第一樂章的第二主題的發展；8）卡列寧的夏季莊園（Karenin's Summer Villa）。這一段用了老柴第一樂章的第二主題；9）田野收割（Harvesting the Field）。這一段用了拉赫瑪尼諾夫的圣歌；10）卡瓦利的派對（Cavalry Officer's Party）。這一段用了一首傳統的吉普賽歌曲；11）沃倫斯基試圖自殺（Vronsky attempts Suicide）。這一段用了老柴《悲愴交響曲》的第四樂章；12）安娜與沃倫斯基在意大利（Vronsky and Anna in Italy）。這一段用了老柴《悲愴交響曲》第二樂章中的圓舞曲；13）沃倫斯基與索洛吉娜公主在歌劇院（Vronsky and Princess Sorokina at the Opera）。這一段用了老柴的歌劇《葉夫根尼·奧涅金》中塔吉雅娜寫信的場景；14）安娜的悲劇結局（Anna's Tragic End）。這一段用了老柴《悲愴交響曲》的第四樂章；15）莉迪亞鼓舞軍隊（Lydia Inspires the Troops）。這一段用了普羅科菲耶夫的清唱劇《亞歷山大·涅夫斯基》；16）凱蒂與萊文在農場（Kitty and Levin at the Farm）。這一段用了拉赫瑪尼諾夫的《晚禱》；17）終場（End Credits）。這一段用了老柴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第一樂章。18）增補的一段（Bonus Track）。這一段用了老柴《悲愴交響曲》的第三樂章《諧謔曲》。 用老柴的《悲愴交響曲》作為1997年版電影《安娜·卡列尼娜》影片主要的配樂，已被樂界稱為是“經典文學作品與經典音樂作品和諧統一”的范本。也正因為如此，對電影配樂情有獨鐘，對托翁和老柴又特別崇敬的我，不惜為此花點時間，在這里堆砌點文字，為大家介紹這個“范本”，與大家共享。 打開以下網頁就可以觀看由當代法國影壇巨星蘇菲·瑪索（Sophie Marceau , 1966-）擔綱主角的1997年版電影《安娜·卡列尼娜》，當然也就可以聆聽由匈牙利指揮大師喬治·索爾蒂（Georg Solti，1912-1997）指揮圣彼得堡愛樂樂團演奏的這部影片的全部配樂了。 http://www.fun.tv/vplay/g-88618.e-1/?alliance=174232&fromvsogou=1 打開以下網頁可以聆聽/觀看由當代俄羅斯指揮大師捷杰耶夫指揮圣彼得堡馬林斯基劇院管弦樂團演奏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響曲（悲愴）。 http://v.youku.com/v_show/id_XMzIzOTE4OTU4MA==.html?spm=a2h0k.8191407.0.0&from=s1.8-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