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春，我還插隊在蘇北農村。其時，同知青組的三個哥們，兩個遷回老家鄉下另謀出路去了，一個到其父所在的礦山工作，只留下我一個堅守陣地。恰好大隊里開了家糧食加工廠，便讓我去當了會計。 說是會計，其實相當于如今的收銀員。我只要給農民送來加工的糧食過秤開票收錢，晚上再結個賬，把現金送大隊會計處即可。加工廠若有支出，也可在我那兒取錢，只要把發票保存好，記好賬。這個活比下農田輕松多了，想謀此位的人很多。但大隊里考慮，讓本村人做，哪個不沾親，收起加工費來，恐怕十收九不足，還是外來和尚，才可能六親不認。于是就輪到了我，當然也有照顧的成分。而我一個人吃住都在加工廠，晚上還兼著值班，看守機器。 一天早上，加工廠還沒開門，忽聽得有人喊。出門一看，是大隊書記隔著河在喊我。書記家離加工廠不遠，但隔著一條小河。河上沒有橋，過河要搭便船，或者繞兩里路從橋上過。書記說，他要去縣城開會，能不能借兩塊錢。我連忙回屋取了一張兩元的出來。錢在手里，怎么給他呢？河面上看不到過往的船只，繞圈吧又太遠。我估摸著，河面不過十米左右，將錢包在泥塊上，應該可以扔過去。書記還在懷疑行不行的時候，我已經撿了泥塊，將錢裹在上面，一伸手就扔了出去。也許是用力太猛，泥塊擲到了對岸，錢卻是在我出手時就脫離了泥塊，忽悠忽悠飄落到了河面上。我看錢離岸不遠，慌忙脫了鞋襪，卷起褲管下去撈，但下得那刺骨的水去卻夠不著，眼睜睜看著那錢沉入水中去了。書記在對岸喊：“沒事沒事，這錢記我頭上，再借兩塊吧?！边@錢自然只能算我的，我返身又去取了兩塊。這時，有船過來加工糧食，書記過得河來，便取錢開會去了。 來加工糧食的是一位朱姓農民，聽我說了此事，便想下河去摸。他說若摸到，給他一塊。我說摸上來全給他，但我不會讓他下去。這么冷的的天，下去會抽筋，出了人命誰負責呢？他猶豫了一陣，將棉衣高高束起，下面脫得只剩短褲，走入河里近岸處用腳去踩。大約踩了十多分鐘，短褲也濕了，人凍得不行，只得上岸。 兩塊錢，在今天實在是微不足道。即便是200元，恐怕也不算什么。但那時，我所在的生產隊，一個人工只五分錢，兩塊錢要做四十天。一個大隊書記，進城開會，身邊就是沒有兩塊錢；而一個農民，為了兩塊錢竟想在大冷天冒險下河。所以，這事過去愈久，卻是愈加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