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媽不是我們家庭成員，卻在我家生活中功不可沒，所以我要給她寫上幾筆。 龔媽是我們家的幫工（解放前在上海稱為“傭人”或“娘姨”），買菜、做飯、洗衣服、收拾屋子......什么都干；工資多少我不知道，發了工錢常要寄回老家去。到她休息或請假的日子，總是早早先去買完菜，再換一身好衣服，用刨花水把頭發抿得平整油亮，高高興興出門去，準時準點回家來。與現在的住家保姆相比，龔媽和當時的傭人群體一樣，更不挑剔活路和待遇，更具職業忠誠和敬業精神。 當時她50歲左右，蘇北人。老家有個兒子，來過我們家，個子不高，瘦瘦的，穿著還整潔，象是小販。他是從后門進來的，坐在廚房和他姆媽說話。我奶奶特意多盛些飯菜，她娘兒倆在廚房方桌旁，邊吃邊說。她兒子臨走前，我奶奶又找出一堆六七成新的衣服，讓他帶回鄉下。 龔媽原來睡在樓梯下三角空間的帆布行軍床上，那可能是美軍剩余物資，抗戰勝利后，上海的地攤上很多這類東西，都很便宜。解放后，為了適應新社會的新觀念，媽媽和奶奶商量決定，把餐廳里的硬木長西餐臺搬到樓梯下，鋪上墊褥，給龔媽當床睡；吃飯桌換成了原來廚房里切菜的舊八仙桌，就是龔媽母子一起吃飯的那張桌子。后來我們幾次搬家，它都跟著轉戰四方，甚至遠征廣西，最后定居無錫。 龔媽和我關系很好：不但每天給放學回來饑腸轆轆的我用煤氣灶烤一根年糕吃，而且瞞著我媽，幫我把爬墻上樹時扯破的衣服補好。有一次我去肇家浜（那時還沒有填河修路）撈蝌蚪，把新皮鞋丟了，光著腳在被太陽曬得燙軟的柏油路上走回家。龔媽幫我找出一雙舊布鞋穿上，鞋小了頂腳，她又幫我在鞋頭處剪了個小洞，讓那只不安分的大腳趾探出頭來，免受穿小鞋之苦。 奶奶一去世，出嫁多年的闊太太二姑風風火火地趕回來，拿走了我奶奶的“百寶箱”，搬走了家里的鋼琴和《四庫全書》等值錢物件。當時我爸正被關押停薪審查，二叔料理完后事回北京了；我媽是很清高的淑女，不屑于也不善于和二姑爭遺產，只好任由她予取予奪。家里空了，窮了，媽媽獨自支撐全家十分艱難。三層樓的房子住不起了，退房搬家；幫工也用不起了，忍痛辭退。 多年關照我的龔媽收拾東西回老家去了。我的心，也和房子一樣空空蕩蕩。 至此，我的回憶錄第一部分“我家的主要人物”暫告一段落。從下一個帖子開始，我將講述幼時的回憶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