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山聽松庵竹爐及《竹爐圖詠》（一） □耀森 聽松庵，在無錫惠山寺之左，后因火災燒毀，重建于惠山寺彌陀殿，名竹爐山房，亦名聽松庵。聽松庵竹茶爐，始制于明洪武年間。仕宦文人題詠竹爐的詩文及有關竹爐的繪畫，形成《竹爐圖詠》卷，成為頗有影響的文物。竹爐及《竹爐圖詠》卷，500年間迭經存沒聚散，其間4次罹遭火災、兵燹，竹爐制三次、失三次，圖卷亦多次增益，多次散佚。而見證此歷史者，有高僧、名士（名畫家、名書法家、詩詞名家等）、官員（大學士4人 、軍機大臣、尚書、總督、侍郎、巡撫、布政使多名，及翰林學士、內閣官員、知府、知縣等），其中有狀元4人 ，榜眼2人 ，探花3人 ，傳臚1人 ，進士數十名，解元1人 ，甚至皇帝、皇族也直接參與，這在中國文學史、藝術史、茶文化史上堪稱奇跡。其演變過程，頗為繁復，而前人所述有未備之處，茲特再作梳理，期能有所裨補。 一、聽松庵竹爐及《竹爐圖詠》的產生 1、聽松庵 聽松庵，在惠山寺左桃花塢下，由明僧性海所創。性海（生卒年不詳），名普真，延陵（今常州）人。地方志稱他“有高識”，能詩善文，廣交社會名流。元末，惠山寺被毀，性海于明洪武初年重建。后又創聽松庵于寺左而居之。性?！抖峦藲w聽松庵和王學士見寄》 ： 泉上歸來已一年，萬松陰里屋三椽。 坐殘白日渾無事，買斷清風不費錢。 猿墮山崖尋果樹，鶴穿林徑避茶煙。 王猷識我平生意，時寄新詩一兩篇。 明?圓顯、邵寶《慧山記》卷二庵院附：“聽松庵 在桃花塢下，即元滕光祿繡嶺亭故址。洪武七年，普真既為退居，乃于庵左右種松萬株，風聲清遠，故名。中有四軒，最幽邃，王中書孟端寓焉。成化十五年，建松風閣?！?明末清初王永積《錫山景物略》：“聽松庵在惠山桃花塢下，雙松房之左。庵之勝跡最多：繡嶺亭故址，一也；雙古松，二也；石床，三也；松風閣，四也；王中秘孟端畫壁，五也；竹茶爐，六也；千金累趾亭，七也。繡嶺亭系宋光祿滕中元故物。入國朝，僧普真即其地植松萬株，創精舍，改顏聽松?！?現在一般認為，聽松庵始見于明初。但歷史上可能有過“聽松庵”的名稱。唐代詩人皮日休有《惠山聽松庵》詩，見《全唐詩》卷六一五： 千葉蓮花舊有香，半山金剎照芳塘。 殿前日暮高風起，松子聲聲打石床。 清代乾隆帝在乾隆三十八年寫的《竹爐山房》 詩中，有“弆成四卷多稱古，鼻祖翻忘皮日休”之句，乾隆原注：“惠山聽松庵，有明僧性海竹爐，王紱為圖，后之題詠者積為四卷，竟若庵因是僧而著。不知唐皮日休即有惠山聽松庵詩，是庵之名在性海前五百余年，而數典者顧未之及，何耶？” 清?秦緗業亦認為唐朝已有聽松庵。秦緗業《王紱溪山漁隱圖卷復歸僧舍記》：“至聽松庵，自有唐迄本朝，興廢不一?！? 按照皮日休詩中描寫的景色推斷，唐代如有聽松庵，其位置應在金蓮池、惠山寺附近，但現在已無遺跡可尋。皮日休這首詩，亦有題為《題惠山寺》者。 2、性海制竹爐 明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 ，性海與好友潘克誠在聽松庵中相聚，恰逢一位湖州竹工到寺，見性海嗜茶，便自請為之編制竹茶爐 。而后人的記載，則說性海命竹工為之 。這兩種說法，無關宏旨，已沒有必要去澄清，因為即使是竹工自請，也可說成是“命為之”，如此可突出性海的主人身份。 爐子制成后，其形上圓下方，高不滿尺，以石為爐膽，外面以湘妃竹篾編成紋飾，爐膽與篾編之間是夯實的泥土，爐心裝鐵柵，形似道家乾坤壺。同時，用陶土特制4只茶碗、1只類似石鼎的瓶，1只斑竹管編的方形茶格 ，甚為雅致。竹爐既是生活用具，又是精致的工藝品。因是性海命竹工所制，以下稱為“性海竹爐”。性海以竹爐煮二泉水沏茶，用陶碗品茗，招待仕宦文人，倍增雅興。 3、王達、王紱等名流作記、題詠 性海制竹爐后，想以爐會友，廣結茶緣，便寫信請當時頗有名望的學者王達為竹爐寫記。王達，字達善，號耐軒，無錫人。明學者，書法家。永樂初，任翰林編修，侍讀學士等。性簡淡，博通經史，與解縉等稱為“東南五才子”。王達接信后，于洪武二十八年八月十六日來到聽松庵，撰《竹爐記》 ： 性海禪師卓錫于惠山之陽，山之泉甘美聞天下，日汲泉試茗以自怡。有竹工進曰：“師嗜茗飲，請以竹為茗具，可乎？”實罏云。罏形不可狀，圓方下上，法乾坤之覆載也；周實以土，火炎弗毀爛，虹光之貫穴也；織紋外飾，蒼然玉潤，鋪湘云而翦淇水也。視其中，空無所有，冶鐵如柵者橫其半，勺清泠于器，拾墮樵而烹之。松風細鳴，儼與竹君晤語，信奇玩也。 禪師走書東吳，介予友石庵師以記請。夫物之難齊甚矣，尊罍以酒，鼎鼐以烹，此蓋適于國家之用，尤可貴者。若斫鼎以石，制爐以竹，亦奚足稱艷于詩人之口哉？雖然，尊罍鼎鼐，世移物古，見者有感慨無窮之悲。竹爐、石鼎，品高質素，玩者有清絕無窮之趣，貴賤弗論也。且竹無地無之，凌霜傲雪，延漫于荒蹊空谷之間，不幸伐而為筥箕筐篚之屬，過者弗睨也。今工制為罏焉，汲泉試茗，為高人逸士之供，置諸幾格，播諸詩詠，比貴重于尊罍鼎鼐，無足怪矣。初禪師未學也，材豈異于人人，及修持刻勵，道隆德峻，迥出塵表，為江左禪林之選，亦竹罏之謂也。 是為記。歲乙亥秋仲既望日。 此文短短四百多字，即概括了竹爐的形狀、材質，其象征意義，同時用竹爐的“品高質素”，來比喻性海的“道隆德峻”。文人喜愛竹爐，因竹虛心勁節，堅貞不屈，有君子的節操；爐形上圓下方，象征天圓地方，寓天地之覆載；爐子中空，隱寓君子謙虛之德；以竹爐烹茶，水火相濟，五行兼備，寓德行修煉之意，而通過高人逸士吟詠，更顯貴重。因而，竹爐從外形到內在，均與文人心靈相通。而性海以竹爐煮茗招待文人學士，亦無非是茶禪一味，“引群賢而入道” 。 王達又有題詩，性海、朱逢吉、謝常、陶振、王紱、韓奕等亦有題詠。王紱詩 云： 僧館高閑事事幽，竹編茶具瀹清流。 氣蒸陽羨三春雨，聲帶湘江兩岸秋。 玉臼夜敲蒼雪冷，翠瓶清引碧云稠。 禪公托此重開社，若個知心是趙州。 詩文既多，遂集成卷，王達又為之作《竹爐清詠序》 ： 夫物不自貴，因人而貴；名不自彰，因志而彰。遠公栽蓮，此細事也，而蓮社之名，遂傳于永代，詎非遠公之道，足以動后世蒼生之念耶？支遁好鶴，細玩也，而鶴舟之名，遂著于無窮，詎非支遁之德，足以歆后世黎獻之心耶？使遠公為常人，則種蓮而已爾，何能動于人哉？使支遁為庸士，則好鶴而已爾，何能感于人哉？然則，物不自貴，因美而貴；名不自彰，因志而彰，信矣！ 性海禪師結廬二泉之上，清凈自怡，淡泊自艾，裁凌秋之磵竹，制煮雪之茶爐，遠追桑苧之風，近葺香山之社，因事顯理，必欲續慧命以傳燈，讬物寓真，無非引群賢而入道。清風一榻，掃開萬劫之塵埃；紫筍三甌，滌盡平生之肺腑。論其事業，誠不讓于遠公；勘彼規模，實無慚于支遁。名于永世，其勢灼然。道播諸方，此心廣矣。不然，何諸公入詠而成章，獲一時趨風而向德？故為短引，式弁群言。 里友耐軒王達合十。 4、王紱作畫，遂成圖詠 王紱（1362～1416），紱一作芾、黼，字孟端，號友石生、九龍山人，無錫人。10歲能詩，15歲游學邑庠為弟子員，洪武十一年（1378年）授以博士弟子員。洪武十三年，左丞相胡惟庸“謀反”，被誅。洪武二十三年，朱元璋窮究胡惟庸案，受牽連者眾，王紱亦被發放到山西朔州（今大同）充戍卒。建文二年（1400年）回無錫，隱居九龍山，賦詩作畫，教授弟子。永樂元年（1402年）被薦進京，入文淵閣供職，永樂十年拜翰林中書舍人。王紱人品、畫品均極高，不輕易作山水畫，因此王紱傳世的作品不多 。 建文四年，王紱因目疾在庵中養病，病愈后為性海繪廬山景壁畫 。又為性海繪《竹爐煮茶圖》，作此圖的確切年份未見史載，估計亦應在作廬山景壁畫的前后。圖上題詩 是： 寒齋夜不眠，瀹茗坐爐邊。 活火煨山栗，敲冰汲澗泉。 瓦鐺翻白云，竹牖出青煙。 一啜風生腋，俄驚骨已仙。 此圖賦予仕宦文人竹爐茶事以生動的藝術形象，與竹爐詩文一起，構成珍貴的《竹爐圖詠》卷，藏于聽松庵。從此，惠山寺竹爐及竹爐圖卷名聞遐邇，為士大夫所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