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集鄉的人和事，前前后后六十多年，一個甲子，幾篇文章怎能說完呢？而現在還在延續著。暫且丟到一邊，接著說我兒時離開楊集鄉，到了無錫的事吧。 到了無錫，我開始了全新的生活。 我和母親適應不了新環境，我們都有說不出的鄉愁。晚上，我常陪母親到河碼頭洗碗洗衣裳，我看到母親凝視著倒映在水里的月亮，每每流著淚，咬咬牙，把思鄉之苦，咽進肚子里。 我思念楊集的小伙伴們，我懷念長富家老槐樹下聽故事、捉知了的美好時光。我又想到了那條大黑狗，它能從江南跑回故鄉，難道我就不能嗎？我謀劃過，一路討飯回去，但我丟不下母親。后來，我和母親因水土不服，生了場病，我才漸漸打消了這個念頭。 不久，我進無錫師范附屬小學讀四年級。錫師附小是一所名校。校園整齊，四周有長廊相接，當中還有一個中央公園。學校雖好，但我還是感到孤獨，總是思念著楊集。 這兒的同學瞧不起蘇北人。班上有個滿臉雀斑的陸志偉，他竟然罵我：“江北豬玀?！蔽覒押拊谛?，有一天，我找準機會，在大禮堂角落，對他突然襲擊，將他壓倒在地，騎在他身上，揮拳便打。我牢記母親的教導：打人不打臉，于是專打他胸口，陸志偉連聲討饒。我伸出兩個手指頭，在他面前晃了晃：“再罵，我就摳掉你兩顆眼珠子?！?我用武力掃除了精神上的痛苦。真正使我自信的，是我的作文。我作文寫得好，全校聞名。我的作文，語文老師不僅在自己的班級里讀，還被拿到別的班級，乃至高年級那里去讀。黑板報上，常常登出我的文章。學校舉辦什么活動，諸如寫賀詞啦，歡迎外校少先隊來校聯歡啦，歡送畢業班大哥哥大姐姐們離校啦……都由我寫稿。 有時我在家吃飯，校長還專門派工友來請哩。他說老師寫的不如我寫的有真情實感。說句大言不慚的話，我當時就像是校長的兼職秘書呢。 日子一天天過去，鄉愁一天天消失，我慢慢地融入了城市的生活。 我用一口無錫話與人交流，我與班級里及一條街上要好的孩子結成了新的伙伴，我成了他們的小頭頭，但我在班級里官銜不高，至多只當過少先隊的小隊長，而且是副的。那一條杠的白方塊兒至今我還保存著。 錫師附小與無錫師范一墻之隔，當中有道門。這一年，國家田徑隊和足球隊在錫師集訓，我們跟許多國家級運動員交上了朋友。著名的撐竿跳高冠軍為我們表演，臨走時，還送給我們一根撐竿。許多同學愛上了跳高跳遠，后來有位女生成了國家短跑運動員。 給我們生活帶來歡樂的是足球。國家隊球員教我們踢足球。后來，學校成立了許多足球隊，每到放學，巴掌大的地方，兩邊放幾塊磚頭或衣服就算球門。即使課間十分鐘，忍著不去小便，也要踢兩腳過過癮。我貢獻過幾個皮球，但不經踢，沒幾天就破了。后來，陸志偉從他母親的錢包里掏了五塊錢，買了只中等足球，這樣踢起來才過癮。為此，我曾幫陸志偉作過偽證，說這球是集體購買的。 我腿短，跑不快，在足球場上雙方都不要我，我只好跟同桌黃安學吹笛子，后來陸續有人參加。教音樂的是嬌小漂亮的王琴老師。她教我們五線譜，幫我們成立了笛子隊。課間休息時，走廊里總是笛聲悠揚，歌聲嘹亮。王琴老師還帶我們到市里參加會演，到電臺錄音，這笛子隊成了錫師附小的一道風景線。 學校里，經常組織學生看電影，搞文藝演出，開篝火晚會，到少年之家活動，加上春游、秋游……我們成天生活在快樂與幸福中。難怪母親又說我：“你快活得沒處抓癢了！” 兒童時期，無憂無慮，這是一生中最快樂的時期。繁體字的“樂”寫作“樂”，古代的“樂”字是個會意字，兩邊的“幺”字表示琴弦。下面的“木”字表示琴架。當中的“白”字表示撥動琴弦的白玉。本義指音樂，讀yuè，引申指樂器。因為音樂可以使人心情愉悅，所以又引申指快樂，這時讀作lè。 回想在錫師附小的笛聲、歌聲、踢足球時的呼喊聲、篝火晚會上松樹枝發出的“叭叭”聲，加上楊集鄉的鳥叫聲、雞鳴聲、狗叫聲、鴨子下河時的嘎嘎聲、小河流水的嘩嘩聲……這些美妙的音樂，真的使人快樂。 每當回想到這些場景，心里快樂，臉上也會忍不住露出笑容來。我將這些快樂的事兒，寫成一篇五千多字的小說，寄給上?！渡倌晡乃嚒?，編輯選取了其中學吹笛子這一節，經反復修改，發表在1958 年1 月號的“金色草地”欄目里。這就是我的處女作——《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