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頭圖： 理查·施特勞斯（左上圖）； 1927年《時代雜志》封面人物---理查·施特勞斯（右上圖）； 晚年的理查·施特勞斯（左下圖）； 德國郵票上的理查·施特勞斯（右下圖）。 昨天（12月30日），一位樂友在電話里問我，由賽蒙·拉特爾爵士（Sir Simon Rattle，1955-）執棒指揮柏林愛樂樂團2018年柏林新年音樂會（即2017年除夕音樂會）的節目單中的十個曲目中為什么竟有五個是理查·施特勞斯（Richard Strauss, 1864-1949）的聲樂作品。我一想，即將過去的2017年或馬上就要來到的2018年都與理查·施特勞斯的逢五逢十的誕生或逝世的周年無關，因而，一時語塞。事后我在微信《橄欖古典音樂》公眾平臺上看了看提供這一信息的文字說明，一看就明白了。原來加盟這場音樂會的是奪得2017年德國古典音樂回聲獎（ECHO）的“年度女歌手”獎、當下被稱為“美國第一女中音（次女高音）”的喬伊斯·迪多納托（Joyce DiDonato, 1969-）。她將在這場音樂會上演唱她非?！澳檬帧钡摹睹魈臁?、《奉獻》、《搖籃曲》等五首理查·施特勞斯的藝術歌曲。 說到這里，一些剛入門不久的愛樂朋友也許會問，理查·施特勞斯是誰？他是以創作圓舞曲聞名于世的維也納施特勞斯家族中的一員嗎？回答是否定的。盡管都姓施特勞斯，但理查·施特勞斯與維也納施特勞斯家族沒有任何血緣上的關系。他是十九世紀至二十世紀罕見的跨世紀的偉大的德國作曲家兼指揮家。 十七世紀中期至十九世紀中期，也就是音樂史上所稱的巴洛克時期到浪漫主義時期，在現今德國和奧地利的土地上誕生了如巴赫、亨德爾、海頓、莫扎特、貝多芬、舒伯特、門德爾松、舒曼、瓦格納、布魯克納、勃拉姆斯等一批音樂史上的“超人”，然而到了十九世紀后期，由于歐洲各民族樂派和印象主義樂派的興起，二十世紀初以“新維也納樂派”為代表的《無調性音樂》，《十二音體系》等等現代音樂流派的出現，在德奧土地上能基本遵循浪漫主義傳統的大作曲家已是屈指可數的了，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只有兩位，一位是奧地利的古斯塔夫·馬勒（Gustav Mahler, 1860-1911），另一位就是德國的理查·施特勞斯。 1864年6月11日，理查·施特勞斯（以下簡稱“理查”）出生于德國南部巴伐利亞的慕尼黑。在德國人（在那時確切地說是普魯士人）眼中，巴伐利亞是個懶散閑逸的地方，巴伐利亞人則被看作是“鄉巴佬”。理查的母親來自慕尼黑一個富有的啤酒商家族（這個家族的哈克-普紹爾（Hacker-Pschor）牌啤酒至今仍是世界品牌產品）。原本應當與酒窖與紙牌為伍的小理查卻從時任慕尼黑宮廷樂隊（Munich Court Orchestra）圓號演奏員的父親弗朗茲·施特勞斯（Franz Strauss, 1822-1905）的圓號聲中接受了音樂的啟蒙。?理查四歲學習鋼琴，六歲練習作曲，最初的作品之一是為他的妹妹創作的一首《波爾卡舞曲》。父親為他記譜并配器，嚴格控制他最初作曲嘗試中的范圍與數量，試圖將他規范在從莫扎特到貝多芬、從門德爾松到布拉姆斯的古典和浪漫主義的音樂創作風格的框架內中。?八歲時，理查隨他的表叔、慕尼黑音樂學校的教師和小提琴家本諾·瓦爾特（Benno Walter, 1847-1901）學小提琴，十一歲到十六歲師從慕尼黑宮廷指揮馬耶爾（Friedrich Wilhelm Meyer, 1818-1893）學習作曲。從未上過正規音樂學院的理查有時就在雞尾酒會上或是車廂中一連幾個小時坐下來創作。1882年，進慕尼黑的路德維?！ゑR克西米里安大學學習哲學和歷史，,一年后輟學。此后，除了作曲外，他先后在梅寧根任宮廷樂隊、慕尼黑歌劇院、魏瑪宮廷樂隊指揮。1908年至1917年任柏林歌劇院音樂總監，后在柏林藝術大學作曲班任教授，還擔任過維也納歌劇院的音樂總監。1924年后，定居在慕尼黑附近的戈爾馬什，專事音樂創作。 作為一個偉大的作曲家，理查十歲前就寫出了《節日進行曲》和《木管小夜曲》，不到二十歲，他已經創作了包括許多藝術歌曲、室內樂以及樂隊作品在內的一百四十多首作品，其中有D小調小提琴協奏曲、D小調交響曲、F小調交響曲和C小調弦樂四重奏等。在這些早期的作品中可以明顯感受到舒曼和門德爾松的影響。他的音樂才能引起了大指揮家彪羅（Hans von Bülow, 1830-1894）的注意，他將輟學后的理查介紹到梅寧根任宮廷樂隊（Meiningen Hofkapelle）助理指揮，作為自己的繼承人。也正是在那里理查遇到了引導他成為真正的作曲家并對他的創作生涯有著巨大影響的瓦格納的侄女婿、作曲家和小提琴家亞歷山大·里特（Alexander Sascha Ritter, 1833-1896）。他們在一起討論哲學和音樂，正如理查后來所說的：這些討論“旋風般地改變了自己對叔本華（Arthur Schopenhauer, 1788-1860）和‘新德國學派（Neudeutsche Schule）’的負面的看法”，而所謂的“新德國學派”在音樂創作上則是打破以勃拉姆斯為代表的“保守”的浪漫主義，“以柏遼茲、李斯特和瓦格納的標題音樂作品為榜樣”來體現所謂“德國精神”的一種新創作理念。此后，他專注于標題交響詩的創作，他的三首交響詩《唐璜》（Don?Juan，1888）、《死與凈化》（Tod?und?Verklarung,?1888-1889）和《蒂爾·歐倫施皮格爾的惡作劇》（Till?Eulenspiegels?lustige?Streiche，1894-1895）使他在三十一歲時就聞名于世，成為瓦格納以來德國音樂領域中最引起轟動的人物和瓦格納理所當然的繼承人。接著他又創作了《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Also sprach Zarathustra, 1896）、《堂·吉訶德》（Don Quixote, 1898）和《英雄的生涯》（Ein Heldenleben, 1898）等三首交響詩。這些交響詩不僅可與李斯特的交響詩相媲美，而且從藝術效果或藝術質量來說，都明顯超過了同時代其他作曲家的同類作品。他采用象征性的主題和變奏手法對事物進行寫實性的描寫，這些作品展現出他對用來表現戲劇性和情節描述的極富裝飾性的器樂聲音的卓越掌握。他曾宣稱，他能夠用音樂來描述任何東西，甚至是一副刀叉。?與柏遼茲的“固定樂思”和瓦格納的“主導動機”相類似，但更為新穎和細致入微。他發展了標題音樂中的“音樂中的詩意，音樂中的表現”的原則，形成了真正屬于自己的風格。他的交響詩是用十九世紀末大管弦樂隊豐富的音色、音響共同激發起的體現作曲家創作靈感后譜寫的將詩歌、傳奇乃至哲言完美結合而具有全新藝術意境的作品。 如果說理查的那些形象生動、結構完美的交響詩不僅顯示了他大膽新穎的創作構思、高超的對位技術和色彩斑斕的配器風格，使他成為十九世紀末杰出的交響音樂作曲大師和音樂史上最有獨創性的管弦樂配器大師的話，那么，在經過了對交響詩的大量探索，并全心探究交響音樂的敘述能力，在十九世紀八十年代末就嘗試歌劇創作而進入二十世紀后的他，開始專心從事歌劇創作。從1894年第一部歌劇《貢特拉姆》（Guntram）到1942年完成最后一部歌劇《隨想曲》（Capriccio），在長達四十多年的歌劇創作生涯中，他一共創作了十五部歌劇。雖然這些歌劇的內容并不都屬上乘，但因其精湛的創作技巧和完美的音樂形象而有一半被歌劇院列為經常演出的劇目。其中《莎樂美》（Salome）、《埃萊克特拉》（Elektra）、《玫瑰騎士》（Der Rosenkavalier）、《阿里阿德娜在納索斯島》（Ariadne auf Naxos）、《埃及的海倫》（Die ?gyptische Helena）以及《隨想曲》等成就了理查作為二十世紀歌劇大師的不可撼動的崇高地位。 除了樂隊作品和歌劇外，理查的藝術歌曲創作貫穿于他的整個藝術生涯，所涉及的范圍十分廣泛，與同時代的馬勒、沃爾夫（Hugo Wolf, 1860-1903）等藝術歌曲大師相比是毫不遜色的。有人說理查1894年與女高音歌唱家葆莉妮·德·阿娜（Pauline de Ahna, 1863-1950）的結合成就了他在歌劇和藝術歌曲創作的巨大成功，這種說法當然未免有所牽強，然而他為女高音譜寫的完美的唱腔中就有葆莉妮的影響則是千真萬確的?！睹倒弪T士》和《阿里阿德涅在拿索斯》中妙趣橫生的唱段尤其體現出理查這方面的魅力。特別是《玫瑰騎士》中的選曲，如今已成了眾多女高音一試身手的保留曲目。而在他的藝術歌曲中，他把自己的個人情感完全融合到了旋律當中，他在婚禮上獻給愛妻葆莉妮的四首歌曲：《明天》（Morgen,）、《賽西莉》（Cacilie）、《秘密的邀請》（Heimliche?Aufforderung）和《沉睡吧，我的靈魂》（Ruhe，meine?Seele?。┚褪撬麅炐愕乃囆g歌曲中的代表作。特別是他晚年的一批作品，尤其是聲樂套曲《四首最后的歌》（Four Last Songs）。這是一部借助女高音與整個交響樂隊來忠實而又極富想象力地述說“生命與死亡”這樣世間永恒主題的不朽之作，可以說很難有一部二十世紀前半葉的其它聲樂作品能夠像《四首最后的歌》一樣，在德奧晚期浪漫主義藝術歌曲寶庫中確立起如此鞏固的地位，這部驚世之作不僅是理查的“天鵝之歌”，也是他為自己寫的一篇出色的墓誌銘。? 早在20世紀初，德國皇帝威廉二世就看中理查的天才和成就。他被任命為皇家音樂總監，第一次世界大戰前他曾為為軍隊寫過的四首進行曲和士兵的合唱曲。納粹掌權后，1933年6月，偉大的意大利指揮家托斯卡尼尼（Arturo Toscanini, 1867-1957）為了抗議納粹大肆迫害猶太音樂家，公開拒絕赴德擔任拜羅特瓦格納音樂節的指揮，博得了全世界的敬佩。但接替他的正是理查，這讓一切痛恨納粹統治的樂壇人士一片嘩然。這說明理查一開始對納粹政權并無惡感，1933年11月15日，納粹德國在宣傳部下設置了一個官方機構“帝國音樂局”（Reichsmusikkamer）。盡管事前未與他本人協商，理查還是接受了音樂局總監（即局長）的任命，不過納粹當局并未因此領情，1935年6月，理查創作的歌劇《沉默的女人》是根據他的好友，著名奧地利猶太作家斯蒂芬·茨威格（Stefan Zweig, 1861-1942）《后來亡命巴西并自殺》一書改編的，茨威格說道：“他在我面前表現出來的全是友好的情誼、正直和勇氣”。這惹怒了納粹當局。因為他對猶太作家和音樂家的同情再加上他的兒媳是猶太人，他的活動一直受到納粹的監視。1935年納粹當局因“年邁”為由解除了他的音樂局總監的職務。即使如此，這位“古典音樂最后的王者”還是通過與納粹當局保持良好的關系來最大限度地保證他自己和他的家庭免受傷害，并用他的威望作抵押，來取得第三帝國對他的“寬容”。他滿懷“激情”地為1936年在德國舉辦的奧運會創作了一首深受希特勒贊賞的《奧林匹克頌歌》（Olympische Hymne）。托斯卡尼尼有句名言：“在這位作曲家面前，我要脫帽，在他作為一個人的面前，我要重新把帽子戴上”。 正是這段不太光彩的歷史，二戰后他受審于慕尼黑特別法庭。但沒有判刑，只是要求他反省自己道德和良心的罪責。在西方音樂史上，一位大作曲家因政治問題受到公開的法律審判，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1948年他的“歷史問題”由西德政府正式“澄清”，從而得到了解脫。人們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理查當時的尷尬和復雜心境! 他親眼目睹了納粹所發動的這場戰爭給自己的祖國及文化遺產帶來的毀滅性的破壞，在他看來二戰的結束也就是德國文化偉大傳統的結束，他對德國音樂的未來失去了希望，因而充滿了痛苦和遺憾。他的“天鵝之歌”----《四首最后的歌》就是這種心情的反映。正如二十世紀美國大指揮家和作曲家倫納德·伯恩斯坦（Leonard Bernstein, 1918-1990）所說：“馬勒是百年死亡的先知，而理查則向我們展示了一個傷痕累累的世界。但是人類藝術則可以從大災難中復蘇。雖然音樂能夠折射出時代的恐懼，但卻不能聲張正義，它只能利用情感在音符中馳騁。莎樂美最后說‘愛情的神秘比死亡的神秘更偉大’”。 1949年9月8日，在經歷了一連串的心臟病發作之后，八十五歲高齡的理查·施特勞斯逝世于德國的加米施－帕滕基興（Garmisch-Partenkirchen）。 寫到這里，已經是北京時間2017年12月31日21點40分了。由于時差的關系，柏林時間是下午14點40分。也就是說柏林愛樂樂團2018年柏林新年音樂會（即2017年除夕音樂會）還沒有開始。再過幾個小時喬伊斯·迪多納托將在這場音樂會上以明星嘉賓的身份站在即將卸任柏林愛樂樂團藝術總監的英國指揮大師塞蒙·拉特爾爵士旁邊，用她珠圓玉潤、千回百折的聲音在柏林愛樂大廳為聽眾演唱理查·施特勞斯優美華麗的由交響樂隊伴奏的五首藝術歌曲。我和許多愛樂者一樣期待著在明天，也就是2018年的元旦，能聆聽/觀賞到這場精彩紛呈的音樂會的音頻或視頻。 打開以下網頁可以聆聽和觀看理查·施特勞斯的藝術歌曲《明天》。 http://v.youku.com/v_show/id_XNzg3ODA1MjAw.html?spm=a2h0k.8191407.0.0&from=s1.8-1-1.2 打開以下網頁可以聆聽和觀看理查·施特勞斯的藝術歌曲《奉獻》。 http://v.youku.com/v_show/id_XNzI5MjczOTI=.html?spm=a2h0k.8191407.0.0&from=s1.8-1-1.2 打開以下網頁可以聆聽和觀看理查·施特勞斯的藝術歌曲集《最后的四首歌》。 http://v.youku.com/v_show/id_XMTQzODgwMTQxMg==.html?spm=a2h0k.8191407.0.0&from=s1.8-1-1.2 打開以下網頁可以聆聽和觀看著名美國女中音歌唱家喬伊斯·迪多納托演唱的三首歌劇詠嘆調。 http://v.youku.com/v_show/id_XNjQyNDc1OTMy.html?spm=a2h0k.8191407.0.0&from=s1.8-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