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有個時髦的說法：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我雖是小伙伴們的小頭頭，而且很有威信，但其實我是及不上他們的。我沒有陳寶德那么心靈手巧。這家伙喜歡鉆研。我那鐵皮小輪船，點上火，船尾不冒氣。他將小燈周圍油污鏟干凈，小輪船又“噗噗噗”開起來了。那輛三輪腳踏車龍頭歪了，他找塊磚頭敲幾下就能騎了。他那臟兮兮的手，好像樣樣都會修。 我也不如小木匠張金富聰明。他沒上過學，可他識得“東南西北中”。他會打麻將，這些字他都識。而我至今也弄不懂麻將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如長順那么孝順。他對村上的老人都尊重。他見有老人走過來，會讓到一邊，像孫子一樣恭恭敬敬。我后來對老祖母有點孝順，都是跟長順學的。 長順的奶奶去世早，他從小就睡在爺爺的腳底下。他說，每到冬天，他就脫得光溜溜的給爺爺焐焐腳。我一聽，動心了：我為什么不能給老祖母焐焐腳呢？不是都說我命里火氣旺嗎？火氣旺，正好可以當銅腳爐焐腳，當湯婆子焐被窩啊。老祖母每晚冷得睡不著，那銅腳爐放在被窩里有危險。那湯婆子要灌不少開水，她又舍不得用柴燒。這下，正用得著我。我自告奮勇，要為老祖母焐被窩。 老祖母也許是實在冷得受不了，這才同意試用一兩天。她保持警惕是有道理的。兩年前我曾在她腳下睡過。有一次，我夜里做夢，尿急得不得了，我到處找地方小便。好不容易來到小樹林，剛開始撒尿，老祖母就驚叫起來：“不好，尿床了！尿床了！” 一泡尿，把床弄濕了，害得她老人家一夜沒睡覺。歷史的教訓不能忘，我得格外小心了。 我跟長順學習，趁老祖母上床前，先在她睡的那頭睡一會兒，把被子焐焐熱，然后再把頭鉆進被窩游到另一頭。待老祖母上床了，她那雙小腳靠在我后背上，不一會兒就暖和和的。她就舒舒服服地睡著了。 都說小男孩屁股上有三把火，能把被窩焐得暖烘烘的。但我天生好動，從這頭鉆到那頭，把剛焐熱的被窩，又弄得沒熱氣了。 老年人睡覺，警覺性很高。一旦被弄醒，就再也睡不著了。長順告訴我一個經驗：睡下去，不要亂動，多想想白天有趣的事兒，不一會兒，就睡著了。他還再三關照我，上床前，一定要小便，要不，準得把老人驚醒了。 我們幾個小伙伴，曾一本正經地談過這些事兒。雖不是專題討論，但大家談得很認真。特別是長順，他在這方面經驗特豐富，常常是主講人。我們受他影響，后來個個都幫爺爺奶奶焐被窩。 在家家都有空調的今天，老人們有電熱毯、電暖袋、油汀或地暖，很少再用兒孫代勞焐被窩了。其實，那些電氣化的、機械化的事物，怎及得上活生生的人呢？一個“焐”字，說得再生動不過了。這“焐”字是一個左右結構的形聲字。左邊的“火”字是形符，這字形像火苗，表示跟火有關。右邊的“吾”字是聲符，讀wú，表示“我”。本義指用熱的東西接觸涼的或冷的東西，使其變暖。如：焐腳，用熱水袋焐焐手。 像我這樣，兒時曾脫得光光的，為祖母焐過被窩的人，對“焐”字別有一番解釋。我認為，應把“焐”字看作是形聲字兼會意字。聲符“吾”字兼有表意作用。它是告訴人們，我是用我的火一樣的身體和熱情去溫暖別人的，這里包含著一片孝心，要不，古人為什么用表示“我”的“吾”字作聲符，而不用數詞“五”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