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1993年到馬山工作，至2001年郊區、馬山區和錫山市部分鄉鎮組建濱湖區時退休，為時八年，沒有浪擲光陰，沒有碌碌無為。為了開發馬山旅游，創建月亮灣時受寒傷肺、“小銅佛”問題殘腦、龍頭渚頑石損骨，至今無怨無悔。同馬山浴血抗戰的先烈和奉獻青春以至畢生的志士相比，實在算不上什么。馬山容我愛我，我愛我為馬山，雖已步入耄耋之年，仍堅持每周一日馬山之行，為馬山的每一寸進步而振奮，為馬山人民的每一個福音而欣慰。好些在馬山出過力流過汗的同仁碰在一起，也是夢系馬山，言必馬山，所謂“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人問為什么？異口有同聲：就為一個解不開扯不斷的馬山情結??！ 馬山行，太湖情，老鄉好，同志親。我思念，我在馬山的搭檔高賢偉同志。 他大頭大腦，五短身材，一看就是個精明強干活力四射的強人。1951年，他出生于無錫縣陸區橋農家，當過生產隊長、大隊書記、公社書記。1988年馬山建區，他以無錫縣委常委、縣委農工部長的身份調到馬山，成為首任區長。隔幾年，區委謝老書記轉到人大，由他接任書記。1994年，我任書記，市委擬調他到城區例如崇安、北塘擔任書記，他不愿意，情愿再當區長，只要不離開馬山就行，一心獻身馬山，振興馬山。 賢偉同志最顯著的特點是事業心強，對工作熱情似火。 1994年4月，當聽說趙樸老因公在南京時，他興奮無比，對我說，我們開輛最好的車子，把樸老請到馬山實地踏看，當面匯報建大佛的打算，樸老肯定會支持我們的。經驗告訴我，高層領導的日程安排有它的預期性和周密性，也曾有過銜命敦請頂層領導臨時變更行程絕非輕而易舉的切身體會，然而看著他摩拳擦掌信心滿滿的樣子，受到感染和鼓舞，于是聯袂出發南京，結果如愿以償。 他就是這么一個敢想敢說的人，然而決非一介莽夫，而是粗中有細、細如發絲的智者。跟他下過圍棋的，個個感同身受，無不欽佩他在謀子布局方面善于誘敵深入聚而殲之。他的確聰明，見解獨到。在大佛造型的討論中，他提出，開國大典上毛主席宣告，中國人民從此站立起來了。改革開放時代造的佛，也要站起來，一站就高了，88米，世界第一！看似隨口一說，實是經過了深思熟慮，足見他天分之好，悟性之高。至于打電話不用查本本，一口氣能背200個電話號碼是其雕蟲小技；而通過在職學習，成為畢業于復旦、上海財大的經濟學碩士、博士，乃題中應有之義。 他有方帽子，更是農家子。 不記得是不是三月三了，他拉我坐車到他老家看節場。中午，在他父母家便飯。他的父親是老隊長，年過七旬，開口幾聲，就知是飽經風霜見過世面，雖已高齡仍能與時俱進的在野村官；他的母親里外忙碌，樸實和善，農村里典型的好心阿姆娘。父母給了他草根的稟性，而長期在多級領導崗位上摸爬滾打又給了他鴻鵠之志。為此，他既有老農式的智慧，又有官場人的經驗，要文憑有文憑，要水平有水平；既可“文縐縐”，經綸滔滔，又能“粗攀談”，俚語村言。他一句話，能夠叫你笑。比如說及馬山的骨干企業，他握空拳作“吹”狀道：一手酒瓶（“太湖水”啤黃酒），一手藥瓶（華瑞、華宇等藥廠），酒吃多了吃藥，屁股底下一部汽車（一汽錫柴改裝廠），心中一個佛（靈山大佛）。妙語連珠，風趣發噱，其狀天真可掬，個個捧腹大樂。當然，他一句話，也能叫你跳，這里就不舉例了。 再說那天去他老家，街上人山人海，大車小車水泄不通。他是駕車老手，不肯放慢車速，一路鳴笛，左沖右突，以至車門擦出一條深痕也在所不惜，反映出他個性強悍執著、輕易不肯服軟的一面。他說過，基層工作，既要和嚕勢，更要有壓人勢，一手糖，一手棒，缺一不可。他還對我直言相告:你好人好心好說話，開展批評講究方法，在上頭機關可以。在馬山，你苦口婆心磨破嘴，他不覺著說的就是他。你要直白辣忒，罵！老皮肉滾瘡的人，更要罵得兇，不然他不會有長進。 我自知書生氣重，不會端架子，拉不下臉子，但對他說的并不全信，也學不像。為此，基本上是我行我素，依理歸理,照章辦事，慢慢也就磨合了。我倆在一起，多數時候他叫我喜，少數時候叫我惱。 建設靈山的日子里，時有媒體來訪，一般情況下他把握得很好。人家知他能說愛說，就用激將法逗他“吹”，他呢一亢奮往往就說溜了嘴，貽人口實。為正視聽，我不得不加以補臺，有時所費力氣不是“一眼眼”吧。他自知失言，多次當眾強調：靈山建設的特殊性決定我們只能“悶聲大發財”，多做少說，甚至只做不說。今后從我開始，所有對外介紹宣傳材料，哪怕豆腐干大一角角，也要報蕭書記審定，保證建設順利進行。這時候，我自然轉惱為喜了。 曾有一度，區內外人士戲稱我倆“蕭靈山高大佛”，他不以為忤，欣欣然面有得色。我甚不安，歷數此說為何不妥。他一聽有理，慨然說道，現在開始，我們謝絕這稱呼，不就得啦！他就是這樣，只要你說得對，他就聽你的，你會覺得他好可愛好可愛。所以，總體上我倆能夠合作共事，“一條船上合弄飯吃”，至于“牙齒嚼著舌頭”的事偶爾也有，過了就好了。他肯定我謹慎嚴細，坦誠寬厚，我則用心學習他機敏銳利的眼力，大刀闊斧的魄力，運用鄉間熟語的天然功力。當初月亮灣一役之后，我原主張先建水上觀音，積累經驗后再建大佛。他從人財物力多個角度給我算賬，使我意識到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特事必須特辦，于是雙手贊成一鼓作氣建造大佛。實踐證明，他有先見之明。而面見樸老，就得了洪荒之力。所有這些，都是他在關鍵時刻起的關鍵作用。 他對靈山的貢獻是巨大的。 大佛奠基，我倆以東道主身份他主持典禮，我致歡迎詞。三年后，大佛落成開光，嘉賓云集，典禮隆重，規格很高。法事活動前，安排有十二位高僧大德和代表人物剪彩。隔夜，我們都在馬山，期盼著落成開光那一刻。凌晨三四點鐘，聽著大小車輛急速碾過梅梁干道直奔靈山的沙沙聲，賢偉激動起來，對我說，十二把剪刀剪彩，馬山沒有一把，怎么也說不過去。我曉得，你現在的心思全在人山人海的交通安保上頭，我也不是爭著我自己要去擋一把剪刀。但是，大佛在馬山，馬山人建佛，吃盡千辛萬苦，現在建成了，就拿馬山人忘記了？不為個人爭，就為馬山也要爭一爭！自處理“三個里程碑”問題以來，我忙得“雞頭怨”，心情比較壓抑，人也變得“木乎乎”的，也許真是腦殘了，“剪刀”之類拋頭露面的事根本不在心上，所以雖有所知而從未細想。聽他這么一說，一個激靈，腦際靈光一閃，馬上撥通電話，給市委統戰部長也是市政協的副主席提出意見，請他向上反映，言辭怕是激烈了些，連十分惱火的賢偉都呆瞪瞪地望著我，不過此時我已顧不得是否犯上了。典禮行將開始，終于來了通知，馬山可上統戰部長或宗教局長，我們覺得代表性不夠，于人心民意頗有欠缺，最后提議區政協主席陳寅培為合適人選，上面允準?？蓱z老陳毫無思想準備，平常衣著，正按分工在山下疏導人流，臨時拿他拉伕，只好從陸副區長身上剝了件西裝，匆匆上山頂崗去了。 賢偉同志的身體一直很好，市委劉書記老愛說“小高壯碩如?！?。千禧年，我到齡卸任之際，誰也想不到他罹患重病，組織上照顧他身體，打算減輕他的部分工作負擔，征求他意見，他堅持黨政兩副擔子一肩挑，革命加拼命，超負荷帶病運轉。濱湖區成立，區委預選那天，我正好去上海83醫院看他。一進病房，他就告訴我，他在預選中失利，已向組織上正式提出要求，留在馬山度假區。就這樣，他一邊與病魔搏斗，一邊忘我工作，直至最后一息，于2002年4月不幸去世，享年52歲，真正是與馬山區共存亡了。 他的早逝是個悲劇。病重期間，我多次前往看望，他絕少談病況，念念不忘的是馬山的工作和發展。他從上海轉到無錫二院那天，正好是既定方案急轉“九龍灌浴”設想十分關鍵的一個論證會，我應吳國平一再敦請，不得不“越俎代庖”作完總結。趕到病房，他已在彌留之際，清醒時拉著我的手，斷斷續續說，過去我們只知拼命做事，不注意身體?，F在明白，健康是工作的本錢。蕭書記，保重……說到這里，眼睛一閉，滴下淚來，隨又昏迷過去。我看著，不由熱淚盈眶，悲從中來。他還年輕，還有許多大事要做。如今赍志以歿，白發人送黑發人，令我悲心如搗，不能自已。 他生不舍馬山，死不離馬山，安息于馬山華僑公墓，永遠守望著馬山。十多年來，清明前后我總要到他那里，墓前三鞠躬，告別三鞠躬，哀悼他英年早逝，追念他為馬山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 我感動，為我在馬山的其他三位副書記。 周富梁。我到馬山，他是區委常委、常務副區長,濱湖區組建后的第一任政協主席。 靈山前期準備時，在開拓青龍、白虎路時一度出現濫伐竹木的歪風中，我初次見識了他反應敏捷、處事細致而果斷、會做群眾工作的一身本領，于是舉薦他當了靈山一期工程總指揮。 三年多，從開山奠基到大佛圓頂，富梁同志始終茹苦含辛，兢兢業業，組織會戰，指揮若定。他的名言是“人在干，佛在看”，堅持百年大計質量第一，靈山工程廉潔第一，兩個文明一起抓。大佛佛面在晨光廠澆鑄時，善男信女為讓佛面增光，自覺獻出十多斤黃金，熔進高沸點的錫青銅溶液，其中有他夫人心愛的項鏈。這是他的一份心意，不是迷信只為敬業，不求回報只為責任。他把自己融入了靈山建設，融入了馬山發展，他的事業心攀升到新的境界，工作熱情達到了新的沸點，從而不負眾望，大功告成。 荀天海，曾以無錫縣副縣長身份在南北掛鉤中出任阜寧縣副縣長兩年，回錫后調馬山為度假區管委會副主任、發展總公司常務副總經理，成為度假區建設特別是籌資融資方面的一員大將。 俗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可見資糧如何重要。高賢偉嘴兇心軟，見不得企業困難，口袋里有錢就掏口袋，沒錢就以自己的名義借貸，一時債臺高筑，再開口商貸，銀行就不給了。一錢逼死英雄漢。正是度假區要用錢沒錢的時候，天海同志來了，好比及時雨，救了許多急。 那時的風氣，借錢要喝酒，比如一杯一百萬，十杯一千萬。天海豪爽，英雄氣概，為了建設資金，甘愿拼。拼什么？拼酒，拼個你輸我贏，“把胃獻給度假區”！英雄膽終究不敵酒精害，身體漸漸差下來，周圍同志看著心疼，女同胞偷偷落淚。 如果把他僅僅看作高陽酒徒，那就大錯特錯了。天海富有領導才能，什么都能拿得起來。元旦、除夕，靈山撞鐘，至今二十年，已覺不新鮮。然而，有誰還記得，靈山寶鐘的第一聲，是天海當年帶著一幫子人策劃和組織實施的。當時沒經驗,撞的是祥符禪寺大雄寶殿里地藏王菩薩頭上的一口鐘，場地有限，人滿為患。天海當機立斷，帶頭掮起兩人半高的槅扇上了門臼，幾個彪形大漢見狀紛紛仿效，只留一個口子進人，一個口子出人，撞鐘活動得以熱烈而有序進行。 他是一個大事做得好小事也肯做的好同志。后來在南長區政協主席任上，也是盡人皆知，有口皆碑。第一次撞鐘過去二十多年了，天海那舞動槅扇的雄姿歷歷在目，忘不了。 王潔平。他是先我而到的馬山區委副書記。 那時，位于馬山古竹路東的無錫市政工干校改建為江南大學旅游經貿分院，三年全日制。我雖身為董事長，只是開學、結業去講講話，平時開幾個師生座談會罷了，日常工作全部拜托給兼任院黨委書記的潔平同志。 潔平能干，與校長董秋亭教授精心治校，成績斐然。江大校長程志翔教授帶著專家組到院測評后，高度贊揚馬山是個讀書好地方，這里的學習風氣和學生水準超過本部一截?！奥肺鹘ù蠓?，路東辦大學”，一時傳為佳話。 本世紀初，馬山加盟濱湖區，潔平調市旅游局任局長。他運用月亮灣、靈山勝境的發展經驗，把無錫的旅游度假業做得風生水起，名聞遐邇，連連得到國家旅游局的表揚，許多地方的業界同仁請他去傳經送寶?？偨Y實踐，他著有《城市即旅游》、《旅游即文化》等力作。 在靈山大佛開光十周年之際，他借鑒國際成功經驗，鄭重提出把靈山建成當代的世界文化遺產，給靈山人展現了更高更新的目標，添了一把不斷精進的旺火。目前，他仍擔當著市旅游協會會長的重任，引領著業界人士銳意創新，砥礪前行。 我在馬山，還有很多這樣同志加兄弟的工作伙伴，實乃一大幸事，其樂無窮。 由于馬山在干部人事上實行“五湖四?！?，吸納、培養和儲備了一批有抱負有文化有潛力的年輕人，后來成長為濱湖區乃至市里的工作骨干，挑起大梁，令人欣慰。同時，我也心有所憂。有三位同志，我一直覺得心懷愧怍。 一是ch，原是糧食專業的本科生，度假區招商部經理，公務員編制，后來定的正科級。他長期擔任啤酒花園飯店總經理，清正廉潔，業績不凡?？赡苋藗冞€記得飯店廣場上那個直冒氣泡和酒液的大啤酒瓶子，事實上這家飯店成了度假區的重要窗口，在招商引資、接待上級領導和賓客方面發揮了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由于飯店是企業，他聽命轉入了企業編制。馬山撤區時，他離開了飯店，我雖多方游說斡旋，好不容易恢復了他的公務員身份，然而行政級別只能是股級，直接影響到他的收入和退休后的待遇。這是我深感內疚的。 還有兩位，zh，團區委書記；zhd，度假區辦公室工作人員。因為開發龍頭渚，也為了培養干部，一起下去了，一個當總經理，一個當辦公室主任，都成了企業編制。多年來，zh輾轉于綠化、市政公司，“原來這么長還是這么長”，年紀倒慢慢上去了，又聽說現在相當于股級，差不多成王小二了。最辛苦的是zhd，龍頭渚公園半死不活的時候，他跳出來自辦拓展基地，扣除場地房屋租金和人員費用，所剩無幾，勉強維持個溫飽。他們三位，人前背后對我沒有怨言，我更感惶恐。 在群眾路線教育活動中，濱湖區區委書記袁飛同志個別征求老同志意見，我沒說別的，集中反映了這三位的情況。他們都是為度假區建設既作貢獻又作犧牲的同志，希望組織上關心一下，盡可能幫助解決一點具體問題。我本當想，這么說了以后會輕松一些，但是不行，總覺得欠債似的心有戚戚。 對逝者的思念，對生者的感動，對有所虧欠者的憾惜，扭成一股夢牽魂繞情系馬山的千千結，叫我把余熱貢獻給馬山，貢獻給趙樸老開創的靈山偉業。 退休以后，我深度參與了靈山二期“九龍灌浴”的創意策劃工作，在靈山三期梵宮前期的創意論證中也做了一些工作。二期工程起初，我曾在泥濘的工地上跋涉，發現力不從心，不能再逞當年勇了。于是,沉下心來,做些力所能及的案頭工作，先后編有《東方神仙島文存》（內部印行），《靈山之光——靈山大佛開光十周年紀念征文選編》（鳳凰出版社2007年11月第1版），著有《佛學筆記》（廣陵書社2012年3月第1版）。十多年里，幾乎是獨力采編、校對、發行四開四版的《靈山文苑》，至今91期。 人問：你垂垂老矣，何以獨鐘于此？辭曰： 古銀杏下聆綸音（1）， 他是靈山智慧燈。 生也有涯思無涯， 知恩報恩不了情。 注（1）：1994年4月10日，趙樸老偕夫人及中佛協數位職事一行，到馬山祥符寺遺址踏看。在千年古銀杏下，樸老盤桓有頃，時而靜觀，時而詢問，時而感言，話及過去未來，悠悠萬事，逸興遄飛，令人神往。我曾作小詩一首，以紀其盛。起首是： 摩挲，摩挲著， 古籍、唐杏、宋碑。 遐想，遐想著， 玄奘、達摩、如來。 諦聽，諦聽著， 風動、樹動、草動， 卻原來詩心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