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本文系無錫師?；貞涗泤R編的編委會特約稿。作者姚邦豪先生在建國后曾多年從事教育工作，與原無錫師專第三任校長紀宇（1916--1963）交往密切。今年清明前后，姚邦豪先生不但邀請紀宇校長的子女與編委會成員見面，還讓我們得以獲取當年紀校長的標準頭像照（見題圖），并特地為我們撰寫了這篇回憶錄。在此，謹向本文作者以及紀宇校長的子女表示誠摯的謝意?！? 一年一度清明節到來之際，總會想起逝去的古人。今年特別想去烈土墓，看看對我有著啟蒙和領路之恩的師長般的領導人紀宇同志。 4月1日，星期五上午，我置備了一束鮮花，驅車前往。 烈士園陵，草木郁郁蔥蔥，春風和煦，陽光溫暖。為尋訪墓地，滿懷崇敬緬懷之心，踏遍青山綠水，流連不已。 紀宇夫婦是老革命，子女多，長期拿供給制，生活一直緊巴巴的。由于長期營養不良，他患肝病多年，堅持超負荷工作。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紀宇同志受命擔任無錫師專黨委書記兼校長，他十分珍視這個崗位。但那時經濟困難日益嚴重，他肝病發作，仍堅持邊醫治、療養邊工作，直到1962年夏師專撤編。此后雖集中一段時間救治，仍不見起色，直到病情告急，進行搶救。曾任無錫市總工會主席、與紀宇同志共過事的包厚昌副省長，聞訊特意從南京趕來無錫，組織特急搶救。終因回天乏術，眼看他離我們而去，時年僅47歲。 出殯那天，我和教育局長沈紹祖同志，跟省市領導一起，隨柩送至公墓落葬，敬獻花圈。送葬的人，除了市委組織部、宣傳部和市教育局的代表之外，多為紀宇同志生前友好和部下，對紀宇同志深懷革命情誼。 我有幸認識紀宇同志，始于1949年10月，在創辦不久的無錫市工人干部學校。從新安旅行團錘煉成長、成熟的他，擔任教導主任，主持學校全面工作，校長則是市委書記兼任的。作為工人干部，我被選送在校脫產學習。 學員都是各行各業工人中的骨干，培訓后派用場。一個月一期。學習內容是社會發展史，勞動創造世界，勞動創造人，人由猴子進化而來；還有簡明黨史知識，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理論一經為群眾所掌握，就會產生強大力量。經過短期培訓，學員們的思想覺悟普遍提高，紛紛表決心，跟著共產黨革命到底。真可說收到立竿見影之功效。 大概是我被認為學習成績和學習態度較為突出，結業后留校擔任一期輔導員。 我聯系輔導的是“三聯業”(浴室、理發、餐營) 的工人干部組，和他們同住同吃同學習。一次，有位學員聽到紡織組有人說笑話，他說腳丫癢，最好請樓下組里的人來揑捏腳才適意呢。這句話傳到三聯業組里，被視為瞧不起人，侮辱人，頓時激起公憤，人人義憤填膺，要上樓去找他們評理。我再三勸阻，說有意見可向校部反映，但仍不能服眾。眼看事情鬧大，我急得眼淚汪汪，趕忙去向紀宇、張修同志匯報。紀宇隨我到組里，他召集大家說，你們今天遇到的問題，可以說是很實際的一課，勞動不分貴賤，你們的認識是對的；有人還沒有達到這種認識水平，這正是我們要做的教育工作。但解決認識問題有個過程，只能靠說服教育，壓而不服。他的一席話，講得大家心服口服，便把本已激化的風波平息了。這使我也受到一次很實際的示范教育。 我有幸到紀宇同志領導下的市總工會文教部工作，是1952年下半年。分在職工教育這一攤。 當年，職工教育，識字運動，都由工會主管。全市職工業余學校四百多位專職教師，由總工會統一管理。因為職工教育經費是從工會經費38.5%中負擔的。兩三年內，全市建立起從小學、中學到大學的業余教育體系，為廣大職工學政治、學文化、學專業，創造了邊工作邊上學的條件，從中成長一大批生產能手，技術骨干，還有各級干部。 我當干部，是紀宇同志手把手教出來的。一次，蘇南教育處的領導了解到無錫市職工教育開展出色，要我們寫份專題匯報材料。這寫作任務落到我頭上。我急得團團轉，實在寫不好呀。紀宇同志聽我說后，便叫來余秘書，要我把有關資料給他，請他代筆。并嚴肅地對我說，寫作也是學出來的，經常會用到，你該好好學。他的批評，讓我有無地自容之感，但就這一逼，把我逼上學習寫作的梁山。后來居然也成了機關官樣文章的一枝筆。 記得一個星期天，我去紀宇同志家看望紀宇夫婦，感受父母般的親切。那天，紀宇同志興致特高，講了他的許多往事，讓我深深感受到他對教育事業情有獨鐘。 他說，我參加革命，就志在教育。救國救民，要從啟蒙開始?？箲饡r期，我門帶領新安旅行團的師生，爬山涉水，一路行走，一路學習。一批人后來成了各條革命戰線上的骨干。艱難困苦能鍛煉人；生死相依的師生情，刻骨銘心，真情難忘。他說，中國人特別看重教育?？鬃赢攲?，他帶著三千子弟，也是這樣走過來的，被尊為至圣先師，數千年來，婦孺皆知，有口皆碑。 他說，建設國家，發展國家，歸根到底靠人，靠人才，靠教育。很多人，年輕時沒有條件讀書，就像你一樣。辦業余教育，可以彌補不足，是培養人的有效路徑。你要沉下心來，把工作做好。 那次談話，使我終身受用。紀宇同志，人民教育家的邢象，一直矗立在我心中。 我也一直拜他為師，看他辦事，聽他講話，從同他的持續聯系中學到了很多很多。 紀宇同志后調市教育局、市委宣傳部，1960年7月接替徐靜漁，任無錫師專黨委書記兼校長。無論在何處工作，他對工農教育一直很關心。一次在市委，遇見他和包厚昌書記在談話。見到我，他招呼我走前去，向包書記介紹說，他原來是學徒工，邊工作邊學習，一直從事工農教育，很有成績。包書記拍拍我的肩胛說，做工作就是要認真。要為工人爭氣。說得我很不好意思。 紀宇同志愛護人，愛護干部，愛護知識分子，有口皆碑。市教育局同志永志不忘的是，1957年反右中，局里竟沒有劃一個右派分子。市委宣傳部有位副部長下來檢查反右斗爭情況，責問時任局黨組書記的紀宇同志：我們宣傳部也有右派分子，你們教育局就沒有一個右派分子？紀宇同志說，我政治上對黨負責，經過認真排查分析，干部中沒有反黨、反社會主義分子；你如若不信，可親自來復查。由此保護了不少同志。 紀宇同志調到無錫師專工作，恰逢師專發展規劃業已制定，萬丈高樓平地起，滿以為可以大展宏圖，大顯身手，不料留給他的卻是諸多唏噓和感慨。 他說， 1958年大躍進，地級市一陣風辦起工、農、醫、師、體等十所?？茖W校。從無錫來看，其中師專該說最有條件辦好，也最契合地方發展需要。到1959年，這些新辦學校開始撤并，體專并入師專，充實了師專的專業設置與師資隊伍。他說，到師專工作，最合我的心愿，很有歸宿感。梅園斜對過的無錫師專，我在那里斷斷續續住過一段時間，正好處在困難時期，為辦好這所學校，想得很多。一面爭取市里多給人財物投入，一面向各行各業及部隊求援，像現代武訓辦學，到東到西求爹爹、拜奶奶，窮辦苦干，努力實現無錫師專在太湖邊上興建像像樣樣大學校園、建成一支以老帶新的師資隊伍及管理干部隊伍的規劃。 他說，我常想，當年，榮德生先生建梅園，造長橋，辦實業，辦小學、中學、大學，實業救國，服務桑梓，看得遠，令人敬佩。這對我們是有力的鞭策，不能辜負人民的期望。 他說，當時師專主要為本地中學培養師資，直接關系到教育普及，是發展教育基礎的基礎，還有助于教育研究的開展，教育質量的提高。無錫地區教育發達，師專招生，師資招聘，政治條件適當放寬，生源和師資來源一點不成問題。政治條件，多指家庭出身，本不該本人負責，有些品學兼優學生，在高考錄取中受挫，倒反給師專提供錄取高材生的機會。所以，當年師專生源，總體質量是很不錯的。貧寒子弟也多，很樸實，學習用功努力。 聽了，我深感他的話有膽有識。插嘴說，辦好師專，還可為中小學教師的在職進修創造條件。這是舉一反三的好事。 說到此，他顯得凝重起來，嘆道，有些事，不是人的意志能決定的。怕只怕再刮一陣風，一刀切，不費心思，不擔責任，最簡単，最容易。好事也會辦不下去的。 聽話聽音，他似乎有一種預感，欲言又止。 不出他所料，1962年暑假，在貫徹“八字方針”的背景下，全省新辦師專統統停辦。就當折騰一場。由事實呈現的這段歷史，意味深長，發人省思。 回到開頭：得知他發病住院，我趕到醫院去看他時，他已經不省人事。這位長輩一樣的領導人，悄然離世。 送他到墓地，獻上花圈，我恭恭敬敬磕了頭，念道：紀宇同志，我一定永遠記住您對我的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