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吳先生為我起名字時，把“煦”字的意思弄反了，但我還是認為他是個大學問家、大教育家、大作家、大歌唱家……他隨口編創的兒歌朗朗上口，令人難忘。他唱兒歌的聲音，雖有點沙啞，但像破銅鑼敲出的余音，在你耳邊久久回響…… 吳先生教字沒有課本，也沒什么計劃，常常是觸景生情，見到什么，就教什么。有一天，有位姓李的同學遲到了。吳先生指著他的鼻子說：“你姓李，木子李、十八子李，下次再遲到就打斷你的腿！”說得很順口，既好聽又好玩。 吳先生喜歡唱兒歌，而且都是即興創作。坐我旁邊的就是跟我背靠背搭“人”字的高樹生。這天他連打了三個噴嚏tì，吳先生笑著寫了個“高”字唱道：“一點一橫長，口子在中央，大口張著嘴，小口里面藏。小口發脾氣，打個噴嚏震天響?！蓖瑢W們聽得樂翻了天，一個個跟著學打噴嚏。吳先生不管，自顧喝茶、休息。 吳先生借助這歡樂的氣氛，放下茶壺，在水板上寫了“麻、座、磨、府”這幾個字，教大家唱起來：“一點一橫長，一撇甩下鄉，鄉下有樹林，排成一行行?！贝蠹艺J識了“麻”字。 吳先生又教大家唱：“一點一橫長，一撇甩下鄉，鄉下兩個人，坐在土墩上?！蓖瑢W們認識了“座”字。 吳先生興致很濃，又教大家唱：“一點一橫長，一撇甩下鄉，鄉下有怪事，樹林長在石頭上?！卑?，這是“磨”字。 接著又教著大家一起唱：“一點一橫長，一撇下西洋，西洋有怪事，有個小人一寸長?！贝蠹衣牪欢?，吳先生解釋說這是“府”字。 我覺得奇怪，問這一撇為什么不甩下鄉，要甩到西洋呀？西洋在哪兒呀？這一問，吳先生可來勁了。他到過上海，見多識廣的他有聲有色地說起來：“西洋離我們遠吶，要漂洋過海，那兒稀奇事多哪，外國人又稱洋人，洋人還把不少稀奇事帶到上海。一根線一拉，‘啪嗒’一聲燈就亮了。手拿一個飯勺子樣的東西，一頭捂住耳朵，一頭對住嘴巴，就能跟千里之外的人講話。一個木頭匣子里，不少人敲鑼打鼓唱京戲……” 我聽得入迷了，忍不住問：“那些人只能眼屎點兒大啊?！?吳先生不生氣，解釋說：“那個只聞其聲，不見其人。最稀奇的是墻上掛塊大白布，黑咕隆咚的，上面有人唱歌跳舞，還開槍開炮打仗呢……”我們一個個半張著嘴巴，聽得呆住了。 吳先生從教識字到唱兒歌，又扯到他所見所聞，就這樣把我們這群從沒出過遠門的孩子，從河水環繞、蘆葦覆蓋的小鄉村，帶到了一個奇妙的世界，并點燃了我們想要親眼看到這神奇景象的欲望。 我這人五音不全，不會唱歌，也不喜歡唱歌，但我喜歡按吳先生的節拍唱兒歌。唱兒歌，成了我的愛好。這一愛好，把我帶入了兒童文學園地，并創建了我一生的事業。 我原先在無錫市東門第十九中學當語文教師，因為會寫兒歌和兒童故事，被教育局調到無錫師范學校，去培訓全市幼兒教師，教他們寫兒歌，講故事。 兒歌，是專為兒童創作，適合兒童唱的歌謠。重點還在于“歌”字。 甲骨文的“歌”字像一個面孔朝右，跪坐著，張大嘴巴在唱歌的人。后來變成左邊以“欠”字作形符，右邊以“哥”字作聲符的形聲兼會意字?！扒贰弊钟小俺鰵狻钡囊馑?。人唱歌時必須出氣，“哥”字本身有唱的意思，這兩個字形合在一起就是指“唱歌”。 在我一生的教學生涯以及創作實踐和編輯工作中，已記不清接觸過多少又出版過多少兒歌了。但吳先生那沙啞的聲音所唱的識字歌，仍一直記在心里。晚年，我有個最大的心愿，要為小學生編一本以唱兒歌為特色的小字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