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人稱我父親為“生意鬼子”，意為會做生意會賺錢，也含有神出鬼沒、詭計多端的意思。 從父親跟我的言談中，流露出厭惡做生意，不愿干這苦行當。成年在外奔波，吃苦受累不說，還得防著坑蒙拐騙、欺行霸市、巧取豪奪、兵匪搶劫，弄不好又有殺頭之罪，丟了性命。 父親發出這番感慨的起因，恐怕跟那一匹布有關，說來，這也算是一段頗具傳奇色彩的故事。 那是一個春寒料峭的早晨，父親出門要遠去上海販貨。走出益林鎮，在路邊碰到了一位戴眼鏡、身背糞筐的瘦高個子。這人似乎認識我父親，喊住我父親，站在路邊攀談起來。他問我父親近來做什么生意，手頭有多少資金。還問我父親愿意不愿意參加新四軍。如果愿意，立馬穿軍裝，當個營級軍需官…… 瘦高個子是新四軍三師師長黃克誠，人稱“黃胡子”。我父親革命意志薄弱，沒有遠大理想，也有點貪生怕死。他謝絕了黃師長的美意，但答應幫新四軍辦點貨。于是，他和黃克誠達成了口頭協議：為新四軍采購白布，貨到按金條或銀元結算。 幾個月后，我父親在抗日愛國精神的鼓舞下，在黃金銀元的誘惑下，開始了冒險行動。他拿出自己所有資金，又向親朋好友借了一大筆款子，從上海、無錫采購了兩大船白布，偷偷地從鎮江運過江到揚州。在揚州再把兩大船布駁到十幾條小船上，再由這些小船沿里下河地區的小河道，運往新四軍駐地益林鎮。 船隊在深夜時分，路過高郵湖邊的一個小鎮，不料被駐扎在這兒的一支不講和平的“和平軍”發覺。一梭子子彈掃過來，嚇得船工們紛紛跳入河里，棄船逃命，不知去向。我父親不能逃，這十幾船布是全家乃至整個家族的性命呀。他熬到天亮，去見這支軍隊的最高首長。不料，這小排長竟是他私塾時的同窗。這人還算講情義，他一見我父親，跺著腳說：“你怎不快逃啊，上面快來人了，抓住要殺頭吶！”我父親兩手一攤說：“我往哪塊逃？身家性命全在這兒，你總得給我留條活路呀！” 這時，穿軍裝的士兵們好像發了大財，正進進出出地將白布往岸上扛。小排長拖過一匹白布，塞到我父親手里，連推帶拉地把他送出鎮外，讓他逃命去了。 我父親扛著這匹白布，窮困潦倒地回到益林鎮。他沒臉去見黃師長，就買了頂大草帽戴在頭上，為的是遮住臉。他在橋頭那家馓子店的邊兒上，擺了個小地攤，由這一匹布賣起，他逐步積累，兩年后又成了行商，后來為新四軍運了一批西藥和棉紗，將賺到的錢還了債，轉眼又成了“大款”……我父親不止一次跟我講起這段驚險故事。 我對父親的這段經歷未作深究，使我心中糾結的是：他憑一匹布，咋就能發家致富的呢？咋就能買五十畝地捎帶著成了個富農的呢？這一匹布咋就能改變我命運的呢？這一匹布究竟有多少呢？直到近年，我才找到準確的答案。 古代的“匹”字是個象形字，也是會意字。金文的字形像折疊好的一疊布的樣子，表示計算布帛的單位。小篆的字形變成了“匚”和“八”兩部分。外面的“匚”有藏匿的意思。里面的“八”有分的意思。布分四丈為一卷，這樣便于收藏，這就是“匹”，本義指計算布帛的單位。古代以四丈為一匹，現代以五十尺或一百尺不等為一匹，也就是十七公尺到三十三公尺為一匹。 神奇啊，幾十公尺一匹布，救了我們全家的命，也改變了我和我子孫后代所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