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于:2014-06-03 下午 /閱讀:803 /評論:2
我外婆家并不富裕,十幾口人,靠在田里刨食,能富到哪兒?充其量是個中農。雖然如此,每年隆冬季節,老外婆總要用大鐵鍋熬幾次粥,讓路過的逃荒人喝喝,暖暖身子。每人一碗,外加兩塊蘿卜干,標準不變。老外婆還有個規矩,凡抱著孩子討飯的,要把她讓進屋內,坐在桌旁吃,待吃飽了再走,像招待客人似的。 我的母親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跟我的老外婆配合默契。我記得,一個風雪交加的中午,一位瘦弱的母親,拄根棍子,彎腰馱著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來討粥。那孩子不能走路,因為沒有鞋子,腳已凍爛了。我母親手腳麻利地為母子倆端粥夾咸菜,又轉身扯了一塊布,為那孩子裹起雙腳,忙完將我抱起往床上一摔,脫下我的棉鞋和襪子,套到那孩子腳上,又將我塞進被窩,忙著去送那母子二人去了…… 我沒了棉鞋,算得上是能工巧匠的四舅舅,很快用秋天備下的蘆葦花和布條茅草,為我打了個“毛窩子”,下面還安裝了塊厚木板,腳伸進去,暖和和的,比穿棉鞋舒服。走起路來,不怕冰,不怕雪,還覺得長高了一大截,這讓我快樂了好幾天,穿著它四處走,那架勢勝似閑庭信步。 棉鞋被別人穿走了,我沒哭沒鬧,似乎是母親無言的身教感染了我。其實不是這回事兒,我的興趣在那“毛窩子”上。 “毛窩子”是蘇北人的叫法,南京人也這樣叫,有的人寫作“茅窩子”,恐怕是跟用茅草有關吧! 我一生穿“毛窩子”就那么一次,但那種暖烘烘的舒適感卻一直留在我的腳掌上,有時竟覺得腳心還在冒汗呢。我弄不懂,蘆花編的鞋子,怎么就那么暖和呢? 如今,對這個問題我已不感興趣了。我要研究的是這“毛窩子”的“窩”字。據我所知,蘇南人把這種鞋稱為“蘆花靴”,而蘇北人為什么把它稱為“毛窩子”呢? “鞋”與“靴”是一個意思?!把プ印笔切瑤统矢咄矤畹男?。說來說去,它仍是鞋子的概念?!懊C子”可就不同啦,它這“窩”字里藏著絕妙的玄機哩,值得我們好好的品味。 “窩”字是個上下結構的形聲兼會意字,上面的“穴”字是形符,表示這個字跟洞穴有關,下面的“咼”字作聲符讀wāi,也有人認為應該讀ɡuō。兩形合一,指鳥兒和獸類及昆蟲的巢穴,所以用“穴”字作形符?!皢J”字有嘴巴歪斜不正的意思,而鳥獸昆蟲的巢穴,為防風雨直接侵襲,它的入口處常常做成歪斜的,形成彎曲的坡度,既能擋風遮雨,又能保持溫度。住在這種巢穴里,既安全,又溫暖,這就是蜂窩、狗窩、燕窩。人又何嘗不是這樣叫的呢?無錫方言,把家都稱作“窩”。到家了,就是“到窩里了”。棚子里暖和稱“窩棚”,被子里暖和稱“被窩”。積在心里的憤怒叫“窩心”,心口叫“心窩”,還有腋窩、胳肢窩……這些洞穴或有凹陷的地方,無不顯示出安全與溫暖,就連不怕冷的北極熊也在雪洞里冬眠。 “窩”字在很多方面表現出安全、溫暖的特點。蘇北方言用“毛窩子”來作這種鞋子的名稱,遠比蘇南稱之為“蘆花靴”要高明啊。據說,四川人把棉鞋就稱作“窩窩鞋”,“毛窩子”三個字雖然顯得有點兒土,但當中一個“窩”字,使用得是何等貼切、何等精確啊。 那雙溫暖的“毛窩子”,曾溫暖過我的腳,帶給我童年的快樂。如今仍溫暖著我的心,讓我在漢字的海洋里尋找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