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頭圖： 年輕時的勃拉姆斯（左上圖）； 1850年時的羅伯特?舒曼和克拉拉?舒曼（右上圖）； 克拉拉（左下圖）； 阿嘉特?馮?齊博爾特（右下圖）。 2月14日一早，打開手機，發現我所訂閱的許多有關古典音樂的微信公眾平臺上全被玫瑰花，紅心和“愛”字給“占領”了，正在納悶，靜下來一想，喔，原來一年一度的西方的“情人節”又到了！記不起是從哪年開始的，這個關于愛、浪漫以及花、巧克力、賀卡的西方節日，被“引進”了國門，加上精明的商家更是看準了這個節日所隱藏著的巨大商機和可能帶來的豐厚收益而推波助瀾，于是乎，這個泊來之“情人節”儼然已成為了國內又一個不成文的年輕人的“公眾”節日了，盡管，在這些年輕“公眾”中，許多人并不清楚“情人節”究竟是怎么來的，可以說是“稀里糊涂”在過“情人節”。其實，要了解并不難，打開手機或電腦搜索一下就行。實際上，“情人節”與“復活節”﹑“圣誕節”等一樣，是一個基督教的節日。關于它的來歷，有各種各樣的演繹版本，比較流行的一個版本是：公元三世紀，一位基督教修士瓦倫?。╒alentine, 226-269）在參加反抗羅馬帝國皇帝克勞狄烏斯二世（Emperor Claudius II, 210-270）迫害基督教徒的斗爭中被捕入獄并被判死刑。在獄中，他醫治好了典獄長的盲女朱麗亞（Julia）的眼睛，讓她重見了光明，而他的磊落和坦誠也打動了朱麗亞的芳心，他們相互愛慕。臨刑前，瓦倫丁寫了一封遺書給朱麗亞，不僅表明自己是無罪的，還表明了對她深深的眷戀之情，最后還留下了自己的名字“你的瓦倫丁”（...from your Valentine），這位典獄長的女兒最終也以死殉情。后來，基督教徒們為了紀念瓦倫丁為維護基督教義而犧牲的壯舉，將他被處死刑的那天，即2月14日定為“圣瓦倫丁日”（St. Valentine's Day），讓這一天具有明確的宗教內涵。而有關瓦倫丁和朱麗亞之間戀情的傳說又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慢慢演化成純潔而忠貞愛情的象征，因而，到了14世紀“圣瓦倫丁日”又成了世俗化的“瓦倫丁節”也就是所謂的“情人節”。情侶們在這一天或互送卡片或互贈禮物用以表達愛意，而情人節晚餐或約會通常代表了情侶關系發展已到了關鍵的時刻。 當然，本文不是來介紹“情人節”的。我感興趣的是“情人節”那天在我訂閱的古典音樂的微信公眾平臺上所貼的那些古典音樂節目。大致“掃描”了一下后，這些節目無非是李斯特的《愛之夢》，埃爾加的《愛的敬禮》，舒伯特的《小夜曲》，克萊斯勒的《愛的歡樂》，托賽里的《小夜曲》等通常被用來表達和寄托情人間相思﹑相知﹑相戀﹑相愛的情感的一些耳熟能詳的樂曲。并無多少新意。不過，也就在瀏覽這些曲目時，我想起了十多年前在網上看過的的一部法國電影《Les amants》（戀人們）。這部由法國著名導演路易?馬勒（Louis Malle, 1932-1995）1958年導演的電影中，一開場時那段旋律，曾讓我一聽就難以忘懷，現在，它又一次縈繞在我的腦中，久久停不下來。這段旋律，就出自德國作曲家勃拉姆斯（Johannes Brahms, 1833-1897）的《降B大調第一弦樂六重奏》中的第二樂章《從容的行板》。 說起勃拉姆斯，愛樂者們都知道，他與貝多芬﹑舒伯特等大作曲家一樣，都是終身未娶的“光棍”，但終身未娶并不是沒談過戀愛。以貝多芬為例，光是在法國大作家羅曼?羅蘭（Romain Rolland，1866-1944）著名的《貝多芬傳》中就記述了老貝的三位戀人：最早（初戀）是他的學生愛萊阿諾?馮?勃羅寧（Eleanore von Breuning, 1771-1841）；后來是曾讓他愛得刻骨銘心，并將著名的《月光奏鳴曲》題獻給她的茱莉亞?維奇爾迪（Julia Guicciardi, 1784-1856）；第三位是已經訂婚但最終未果的，被老貝稱為“不朽的愛人”（Unsterbliche Geliebte）的泰萊莎?德?勃倫施維克（Thérèse de Brunsvik, 1775-1861）。其他貝多芬傳記作者所列出的老貝的戀人那就更多了，如安東妮?布倫塔諾（Antonie Brentano, 1780-1869），約瑟芬?德?勃倫施維克（Josephine de Brunsvik, 1779-1821）等。至于舒伯特，由于離世時只有31歲，傳說中他1818年在奧匈帝國中的匈牙利王國擔任約翰?艾斯特哈齊伯爵（Johann Karl Esterházy）兩個女兒的鋼琴和聲樂教師時，曾暗戀過伯爵的小女兒卡洛琳?埃斯特哈齊（Karoline Esterházy），除此而外，似乎找不到他有過其他的浪漫故事。 那么勃拉姆斯呢？據說，他的母親比他父親大16歲，父母婚后生活并不美滿，1864年，也就是勃拉姆斯31歲時，就勸他父親與母親分居，母親不久就過世了，后來父親又娶了一位小16歲的寡婦，成了他的繼母。有可能受家庭環境的影響，感受不到家庭的溫暖，勃拉姆斯從小就很孤僻，對人對事比較冷漠，很內向，在性格上盡管不像老貝那么狂暴，但舉止粗魯據說在當時是有名的。盡管年輕的勃拉姆斯長相十分俊美，又是才華洋溢，然而到了可以談婚論嫁的年齡時，似乎也沒有發現他有什么擇偶的打算。 然而，說是這么說，就在勃拉姆斯20歲時，也就是1853年，那年9月，勃拉姆斯第一次來到了正住在杜塞爾多夫的大作曲家羅伯特·舒曼（Robert Schumann, 1810-1856）的家里，來拜訪他仰慕已久的音樂大師。想不到舒曼在聽過了這位年輕的客人在鋼琴上演奏了一首曲子后，馬上就感到了勃拉姆斯音樂才華的不凡。也正是在這次見面中，勃拉姆斯認識了時年34歲當時已經是著名的女鋼琴家的舒曼夫人克拉拉（Clara Schumann,1819-1896），克拉拉那雙漂亮的眼睛讓他一見鐘情，而克拉拉對這位比她小14歲年輕人的才華也是贊賞有加，她在見面當天的日記里寫道：“今天從漢堡來了一位了不起的人----勃拉姆斯。他只有20歲，是由神直接差遣而來的。羅伯特說，除了向上蒼祈求他的健康外，不必有別的盼望?！边@次會面，讓克拉拉頃刻間留在了勃拉姆斯的心里。而舒曼對勃拉姆斯也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兩人很快就成為了音樂上的“忘年之交”。接下來，他與舒曼夫婦開始了密切的交往，可是沒有多久，羅伯特?舒曼患重病住院，克拉拉陷入了精神上和生活上雙重的困境，勃拉姆斯成了這位不幸的妻子和已經懷有第七個孩子的母親的唯一可信賴依靠的朋友。整整兩年，他一直守護在克拉拉身邊，全心全意地照顧她和她的孩子們，但是，除了談及音樂和舒曼的病情之外，他們從未談及到感情的問題。然而，在他1854年6月給好友﹑小提琴家約阿希姆（Joseph Joachim, 1831-1907）的信中，他還是吐露了真言：“我深信除了愛她，我對她已經不可能有更多的關注和仰慕了。我像是被她施了魔法一般。我時常不得不控制自己不要悄悄的用手去摟住她，......，克拉拉使得天堂的美好在我面前顯現?！钡?，勃拉姆斯知道，克拉拉是他恩師羅伯特?舒曼的妻子，盡管舒曼已落入可怕的病魔之手，而克拉拉依然把自己“永恒的愛情”奉獻給自己的丈夫。因此，勃拉姆斯只能默默地愛她，只能把她待作知己。而并非沒有動情的克拉拉顯然也經過了極理智的考慮，她理解勃拉姆斯的感情，理解他想要為她獻出一切的狂熱。但她更愛惜他的天才和他的忠誠。她以女性的溫柔引導他面向現實，又以母性的愛撫慰他躁動的靈魂。1856年7月29日，年僅47歲的羅伯特?舒曼去世了。就在為舒曼守靈送葬之后，勃拉姆斯沒有和任何人打一聲招呼就不辭而別了。從此，他和克拉拉生活在不同的城市，很少見面。離開他深愛的克拉拉時，勃拉姆斯才23歲，然而他們卻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成了一對在音樂藝術上真正的摯友。從克拉拉的女兒瑪麗后來公開出版的她母親保留的759封與勃拉姆斯的來往信件中，可以清楚地看出，兩人間這種“柏拉圖式的愛情”一直保持了整整43年，直到1896年和1897年兩人先后離世。 兩年后，也就是1858年的夏天，25歲的勃拉姆斯在哥廷根（G?ttingen）經過朋友的介紹認識了比他小兩歲的一位醫生的女兒阿嘉特?馮?齊博爾特（Agathe von Siebold, 1835-1909）。阿嘉特雖然不算漂亮，但身材很好，又有著漂亮女高音的歌喉，兩人很快就互相吸引而墜入愛河，還簽了婚約交換了戒指。此事一度成了人們議論的話題，大家都以為勃拉姆斯跟阿嘉特肯定會成為眷屬。然而，沒隔多久，兩人就分手了，據說是女方“解約”了。1908年，也就是在勃拉姆斯逝世后十年多后，73歲的阿嘉特在一篇短的回憶錄中提到了在解除“婚約”前，勃拉姆斯寫給她的一封信，在這封后面有勃拉姆斯簽名的短信中，勃拉姆斯說：“我愛你，我一定要再一次見到你，然而我已身不由己，請給我寫信，如果有可能見到你的話，我會用手緊緊摟著你，吻你，并且對你說，我愛你?。?！”（注意，最后竟然加了三個驚嘆號?。┠敲葱胖兴f的“身不由己”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這曾經是個謎。但是，現在已經清楚了，原來勃拉姆斯完成于1858年的《D小調第一鋼琴協奏曲》（ Piano Concerto No. 1 in D minor, Op. 15）1859年1月22日由勃拉姆斯本人擔任獨奏，在漢諾威首演以及數日后在萊比錫再次演出時，觀眾和評論家反應極為冷淡。勃拉姆斯在給克拉拉的信中寫道：“你可能已經知道了，那是一次徹底的失敗......”而這次失敗讓他預感到在經濟上將會陷入窘迫。幾年前，在幫助克拉拉和她的七個孩子的經歷中，他已嘗到了這種經濟上窘迫的滋味。因此他試圖用這封信來向阿嘉特表達自己的痛苦和無奈，渴望得到理解，然而他等到的卻是阿嘉特解除“婚約”的信和退還給他的訂婚戒指。這段戀愛就此戛然而止。他們從此就沒有再見過面。最終，1868年阿嘉特嫁給了哥廷根的一位醫生卡爾?許騰（Carl Schütten）。但是，與阿嘉德曾經擁有的那段短暫而浪漫的日子，還是成為勃拉姆斯很長一段時間揮之不去的記憶。后來，他和一位朋友曾經明確地說，他和阿嘉特的這場戀情是他“最后的戀愛”。 然而，也正是這兩次無果的戀愛促成了他寫出了兩首著名的室內樂作品：《降B大調第一弦樂六重奏，作品18號》和《G大調第二弦樂六重奏，作品36號》。1860年，他寫成了《第一弦樂六重奏》。這首四個樂章的作品可說是他對那幾年兩次戀愛的回顧。四個樂章中最著名的就是我前面說過的第二樂章《從容的行板》（Andante ma moderato），這個樂章為D小調，采用變奏曲形式，由主題和六段變奏組成。其主題動機模仿了莫扎特1781年所作的《F大調第25小提琴奏鳴曲（KV377）》中的第二樂章：行板（Temo con variazioni. Andante）中主題的動機。莫扎特的這個第二樂章也是D小調，也是由主題和六段變奏組成。但這不能說是勃拉姆斯對莫扎特作品的“抄襲”，因為，在經過了勃拉姆斯以弦樂六重奏的形式對樂曲進行了類似管弦樂隊化的處理后，已將勃拉姆斯固有的那種執著專注和尚處年輕時代（1860年代早期）的他所具有的“阿波羅般陽剛有力與明快放縱”的天性注入樂曲，并發揮得淋漓盡致，因而也就超脫了“莫扎特”而成為了“勃拉姆斯”。這個樂章的主題極為動聽，它就像在陰霾中看到陽光，就像一個長久被幽閉被壓抑的靈魂，終于掙脫了精神的枷鎖后而感受到的那種充滿了被神圣導引著走向自由與光明的歡悅，這種歡悅在第三變奏呈現了高潮，油然而出的是色彩明亮的貝多芬式的豪邁。到了第五變奏，主題已經變形，中提琴的五度固執低音給人一種執著和不屈不撓與命運抗爭的形象，最后的第六變奏又回到主題，結尾小提琴、中提琴三度重迭，用沉思和夢幻般的沉靜結束了這個樂章。勃拉姆斯一生創作過許多優秀的室內樂作品，但多數比較嚴肅而過于深沉，而這首《弦樂六重奏》全曲熱情洋溢，色彩絢麗，充滿的青春活力，因此有人稱它為“春天六重奏”（Spring Sextet）。特別是這個《從容的行板》，仿佛讓人看到了另一個勃拉姆斯！ 1860年9月11日，27歲的勃拉姆斯為祝賀克拉拉的41周歲的生日（9月13日），特地將這首《從容的行板》改編成鋼琴獨奏曲，取名為《D小調主題與變奏》（Theme and Variations in D minor, Op.18b）寄贈給她，并附言道：“請你寫封長信，對我的作品作一番批評指教，凡旋律不正，冗長，藝術上有偏頗之嫌或缺乏感情之處，均請一一惠賜指正為感?！敝劣诳死欠裼谢匾?，不得而知。 在創作《第一弦樂六重奏》的同時，勃拉姆斯已經在寫作另一首相同形式的樂曲，那就是1864-1865年間才完成的《G大調第二弦樂六重奏》。在第二首六重奏中，阿嘉特的名字“Agathe”在第一樂章結尾的第一小提琴與第二小提琴以A—G─A─D─H─E（注：H在德文中即為本位音B；D為T的音名化）三次出現，有人甚至認為第一樂章主題的音名G─D─ES─B，就是源自“阿嘉特?齊博爾特”，或“阿嘉特的勃拉姆斯”，或“齊博爾特-勃拉姆斯”?？梢娚厦嫠f這段戀情對作曲家來說是何等的刻骨銘心。因此《G大調第二弦樂六重奏》又被稱為《阿嘉特六重奏》。在完成這首作品后，勃拉姆斯對友人說：“是這首曲子使我最后從戀愛中解脫了出來?！? 1896年5月7日，是勃拉姆斯63歲的生日。那年3月26日，77歲的克拉拉罹患腦溢血，此時她已病入膏肓，在法蘭克福家中的病床上，用她那顫顫巍巍的手寫下幾行祝福的話語寄給勃拉姆斯。13天后，克拉拉去世。在接到這個噩耗的電報時，身患肝癌的勃拉姆斯正在瑞士養病。他匆忙趕往相距200公里的法蘭克福，不料上錯了火車，折騰兩天兩夜后，才趕到克拉拉的墓地。在墓碑前，他顫顫巍巍地拿出了不久前才匯編成的藝術歌曲集《四首最嚴肅的歌》（4 Ernste Gesange, Op.121）的手稿，呈現在墓前。這四首歌的歌詞選自《圣經》，它們的標題分別是《因為它走向人間》（?Denn es gehet dem Menschen）、《我轉身看見》（?Ich wandte mich und sahe an alle）、《死亡是多么冷酷》（?O Tod, wie bitter bist du）和《我用人的語言和天使的語言》（?Wenn ich mit Menschen），這個歌曲集原來是勃拉姆斯為感謝克拉拉對他的生日祝福而準備送給她的禮物，但此時的克拉拉再也聽不見這四首歌了！據說，在克拉拉的墓地前，勃拉姆斯獨自一人為克拉拉拉了一支小提琴曲。他也許意識到這琴聲也將成為自己的絕響?；氐骄S也納后，他焚燒了自己不少的手稿和信件（其中包括許多克拉拉給他的信件）。1897年4月3日，也就是不到11個月后，勃拉姆斯離開了這個已經沒有了克拉拉的世界。 據說，在兩次戀愛未果若干年后，曾有人問過勃拉姆斯，為什么還不結婚，對此，他曾說過：“還沒有結婚是我的不幸，可又是多么值得慶幸！”他還說過：“結婚就像是寫歌劇，假如我花了不少精力去寫一部歌劇，而知道那將是一部失敗的作品時，也許我又會設法另外重寫一部，這將是一件多么折磨人的事??！” 這真是他的肺腑之言嗎？看來也只有躺在維也納中央公墓內的勃拉姆斯自己才知道了。 打開以下網頁可以欣賞由弦樂隊演奏的勃拉姆斯的《降B大調第一弦樂六重奏》的第二樂章《從容的行板》： http://v.youku.com/v_show/id_XMTI5MzcyMDgzMg==.html?from=s1.8-1-1.2&spm=a2h0k.8191407.0.0 打開以下網頁可以欣賞由弦樂六重奏組演奏的勃拉姆斯的《降B大調第一弦樂六重奏》的第二樂章《從容的行板》： http://www.tudou.com/programs/view/N8q-xUpKdvc/ 打開以下網頁可以欣賞勃拉姆斯的鋼琴獨奏曲《D小調主題與變奏》： http://www.tudou.com/programs/view/kFDI92PMd9g/ 打開以下網頁可以欣賞由鋼琴家巴倫博伊姆根據勃拉姆斯《降B大調第一弦樂六重奏》的第二樂章《從容的行板》而作的變奏曲： http://www.tudou.com/programs/view/ZO5-93DeLD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