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編按語：本文作者龔勇先生曾任無錫市教育局副局長。文中所憶的為小事，湯老所言，也是常理，但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卻是小事不小，守住常理實屬不易。 1974年初正值文革中后期，為防止所謂“復辟倒退”、“右傾回潮”，防止否定“文化大革命”，一場自上而下聲勢浩大的“批林批孔”運動在全國展開，中小學校和學生也不能幸免。當時的國務院科教組機關刊物《教育革命通訊》開辟了“教育史上的儒法斗爭”專欄，掀起反儒尊法大批判。7月中旬科教組又將江青有關批示以文件形式通知各省、市、自治區教育行政部門，并在《教育革命通訊》第8期發表評論《奪取中小學批林批孔的新勝利》，旨在將中小學“批林批孔”運動“深入、普及、持久地”開展下去?！皬驼n鬧革命”又將面臨腰斬危險，真是撥亂有期、返正無日。 大概因我平時在無錫報及教育革命簡訊等報刊上發表過一些文藝性散文和語文知識小品，文字功底還可以，為配合政治運動需要，便被教育革命委員會（教革會）臨時從基層借調到教革會政工組，主要任務是根據上級有關文件精神，搞批林批孔批儒宣傳并兼點文秘工作。說實話，搞政治宣傳我純屬外行，身上文人習氣依然，對批林與批孔的關系壓根兒都沒搞明白，對批孔的一些觀點又很難茍同，一些批儒言論有違史實更難于接受，特別是到后期江青一伙借批林批孔運動煽風點火，大搞“影射史學 ”，批所謂“現代的儒”、“黨內的大儒”，露骨地把矛頭指向周恩來總理，困惑之余尤其反感。但人在其位，又懾于惡劣的政治生態環境，只能勉為其難。 記得當時湯聿敬同志已臨退休年限，恢復工作后擔任了中共無錫教革會核心組組長、教育系統革委會黨組書記，一個老革命、老黨員、老教育，上下都很尊敬她。一次全系統要召開批林批孔動員大會，辦公室把湯老講話稿的起草執筆任務交給了我。我不敢怠慢，依葫蘆畫瓢，照搬照抄為上，字斟句酌、小心謹慎地擬好稿，然后送組長再交湯老審閱。第二天，她把我請進了辦公室，她首先表揚了我的文風很樸實，說理性較強，然后扼要地提出了幾條修改意見?？偹阒恍枭宰餍薷?，講稿就可基本敲定。但我心里明白，講話內容雖大都是有根有據的官話、套話，但我極力回避了諸如“是可忍，孰不可忍？”“誓死捍衛”“誓不罷休”之類咋咋呼呼文革語言，而那時大會發言中此類話比比皆是。我只是想讓一個老教育的智慧女性整個講話顯得平實些，既曉之以理又動之以情，多點書卷氣，想不到得到了她的首肯。我當即意識到湯老豈在表揚我的文風，而是在倡導一種久違了的實事求是思想作風，在那個狂躁的特定時期，這無疑是一帖清醒劑！ “稍作修改”卻難住了我。有關“復課鬧革命”，湯老的觀點可謂旗幟鮮明。她說：地誤誤一茬，可人誤要誤一代啊……課正在恢復，還很不夠，現在教師首先要上好課，學生要認真讀點書，最后又鄭重補上一句，復好課也是為革命么！湯老這番沉穩而又清楚的表述，我聽得明白且十分贊成，但如何表述卻有點犯難。通常理解，“復課鬧革命”這口號是針對文革早期停課鬧革命提出的，是邊復課邊鬧革命的意思。兩者關系相輔相成，辯證施治為宜，過分強調復課讀書，難免會有抑此揚彼之嫌，這是大忌。但湯老的觀點顯然是對的，是符合民心的。有湯老支持，我理直氣壯，于是事后按她的意思，開動腦筋，采取迂回戰術，先談幾年來學生停課棄學造成的危害，然后再談復好課、收好心的重要，最后落腳到對繼續鬧革命搞好批林批孔的長遠意義。明眼人一看，前邊一大通話都在強調復好課的重要，是說給廣大教師和學生聽的，后面則是虛晃一槍，因為大家都心照不宣，中小學生批林批孔“深入、普及、持久”開展，也只是上面說說而已的一句官話！ 湯老聽說我才30多歲，又在二中擔任語文學科組長，起身告辭時便語重心長勉勵一番：“多看點書，做做學問，將來總有用，要教好書當個好老師呀！”湯老寄語從此一直牢記于心，成了我一輩子的座右銘。借調結束回校后，我便帶動語文組老師編寫教參教案、積極參與全市語文備課活動并擔任培訓工作等，文革結束后不久便調市教研室擔任了語文教研員，開始了我研究性學習、研究性工作，把工作當學問來做的人生求索。 有時逆境難控，但湯老卻能憑著老革命的個性、老教育的天性，特別是老黨員的黨性坦然處之，難能可貴。正值青春期不幸遭際文革迷茫，但遇到像湯老這樣德高望重的引路指向者，真是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