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來說說我所見所聞造反派的零碎故事。 這可謂文革的又一大奇觀——從中央到地方，從城市到農村，每個地方或單位，甚至學校里每個班級，無不人為地制造出兩派組織，有點像毛主席老人家所說，凡有人群的地方都有左中右。 怪異的是，所謂的造反派，所謂的?；逝?，雙方組織全打著“保衛毛主席革命路線，造反革命修正主義路線的反”的旗號。旗號歸旗號，其實并沒有實質性內容與明確的標準。印象中，大概是以擁護還是反對劉少奇鄧小平反革命修正主義路線劃線，口頭表示擁護的是?；逝?，反對的是造反派。像變戲法一樣，最終隨著四人幫的倒臺，又翻了個個。至于這兩條路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弄不懂，私下里請教很多人，內中不乏領導干部、高級知識分子，直到一些曾經風云一時的造反派頭頭，得到的回答幾乎眾口一詞：一場鬧劇，一場夢！ 在我眼里，哪個組織得到當政者的支持，就得勢于一時，哪個組織就是革命路線的代表。而且各地的情況不一樣，比如上海和江蘇就不一樣。至于具體到人，最終說不清誰對誰錯，誰是誰非，無非一個演出過程而己。 就無錫的情況看，文革初期，學校紅衛兵先前出現的兩派組織，一派叫做毛澤東思想紅衛兵，一派叫做毛澤東主義紅衛兵。前者以黨團和所謂的紅五類積極分子為骨干，曾經一度得到學校黨組織的支持，被冠名為“老?！?；但隨著運動的迅猛發展，“舍得一身剮”殺出來造當權派反的一派,一時占了大形勢的先機，成了響當當的造反派。 從學校而累及工廠企業，都出現兩派組織。各自打著路線斗爭的旗號，搶班奪權，拼死斗爭，以至于發展到不惜動刀、動槍、動炮。這種勢不兩立的斗爭，一度影響到家庭，影響到軍隊。 凡此種種，我自始至終，直到現在，弄不明白怎么一回事，腦子里盡是一團霧雨。 一個班級里，天天相見的同學，怎么一下成了你死我活的敵對雙方了呢？ 一次，機關造反派動員我進駐抗大(無線電工業學校) ，與那里的造反派匯合，準備武斗。我私下問機關造反派頭頭，兩派都是學生，作為教育局的干部，覺著對哪方學生動刀動槍，總不是事情，真的面對面用長矛大刀打起來，怎么下得了手呀。 然而，得到的回答是，路線斗爭，本來就是你死我活的。 我只好推說我正在感冒發燒，上不了戰場，只好留守在機關里值班。 在我眼里，始終認為兩派組織本是同根生。文革初期，我調任市委赴京辦副主任，其任務是按中央規定，組織紅衛兵分批赴北京，接受偉大統帥的檢閱。一次我被柴油機廠半工半讀技校造反兵團拉去回答問題。我一進禮堂講臺，造反學生就連珠炮地發問。 “我們去北京接受偉大領袖的檢閱，你們憑什么要加以限制，誰給你們這么大的權力？” 我說，分批赴京是中央的規定，市委不折不扣堅決執行。 “你們的市委是什么，它有什么資格這樣做？” 我說，中國共產黨無錫市委員會的牌子一直掛在大門口，誰都清楚。 “最高指示：造反有理。老保組織有什么資格去北京接受檢閱？” 我說，學生中的兩派組織，都是毛主席的紅衛兵，當然要一視同仁。 霎時間口號四起：滾滾滾，滾他媽的蛋！在拍桌子，敲板櫈聲中，我所謂夾著尾巴走了出來。不過我感到申明對兩派紅衛兵一視同仁的觀點，一身輕松。 參加造反組織，也得經過造反派組織的審查批準。我們同在一起寫大字報，批判修正主義教育路線的戰斗小組里，有兩位黨委委員，加一位民主黨派的副局長。經機關造反組織審查后，只同意吸收我一人參加他們的組織，不讓兩位黨委委員參加。我說，這兩位同志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好同志，是我們親密無間的同事，為什么連造修正主義路線反的權利也剝奪他們呢？我表明態度，要么一起參加，要么一起不參加，丟下他們我去參加，這種事我做不出來。 結果可想而知。 偶爾一次我問下放蹲點的生產隊里的朋友： “你們這里派性斗爭厲害否？” 不知觸動了他的哪根神經，他一下子火冒乒乓地說，“那些狗日的，你不知道他們作了多少孽。所以，屙屎要離他們三尺，來世投豬也不情愿和他同圈，戰場上一定會讓他們吃黒槍(那時準備打仗天天掛在嘴邊) ?！?“怎么，早不見夜見的人，一樣的貧下中農，稱兄道弟的，仇恨如此深呀？” 他搖搖頭，“一言難盡，不說它了”。 造反派的過激行動，積怨積忿太深，他們最終其實也沒有吃到好果子。 一次在北京，和從美國回來探親的朋友吃飯，她曾經是在天安門城樓上給毛主席戴上紅衛兵袖章的知名人物。我問她： “你對當年的造反行動反思過嗎？現在怎么想的？” 她直截了當的回答，全過程是稀里糊涂的一場夢。 同樣的問題，另一個造反派頭頭，學歷史的，他回答頗有特色，十分露骨。他說： “江青說她是條狗，話雖實在，但挺難聽的。從歷史上看，跟著造反的廣大造反派，只是造反大棋盤上的一枚棋子，任人擺布，沖鋒在前，要棄就棄，車馬炮棄了無所謂，只要保住老將頭。想穿了就是這么回事，這就是歷史！” 把腦子里的造反派過濾一遍，造反派的大體上情形就如上所述。對他們的造反行為，對這些人，該持怎樣的態度？我考慮認為，最好權當歷史的一頁，掀過去算了。如果秋后算賬，怎么算得清呀。投鼠忌器，宜粗不宜細，好！這樣，大家不背包袱；包袱也不應由一般人來背呀。 不過，教訓是大量的，寶貴的，不好忘記，因為代價太大，實在太沉重。 在 2016-10-01 06:52:41，"姚邦豪" 寫道： - 顯示引用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