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文化大革命，我想大家會說聽的多了，有關的書籍和文章比比皆是。的確如此。不過，作為過來者，在我眼里，無論已經說了多少，說得再多還是有話好說，有故事好講。 我就來跟大家講講我的一位鄰居，后為故交，在“破四舊”中的悲慘遭遇，以及我眼里所謂破四舊紅色風暴的故事。 我家原本住中市橋上塘街20號，祖產老屋。因為建造無錫浴室，政府部門動員拆遷，我家被安置到北禪寺巷7號之2，跟莫先生住在一個門擋里，成了鄰居。 文革中破四舊之風乍起，由首都刮向地方，刮遍全國城鄉角角落落。一時間，老祖宗留下的傳統文化----古書典藉，名貴字畫，名勝古跡，古玩古物，甚至連戲文衣裙行頭及道具，一概判定為四舊遭殃，破壞殆盡。恵山山門口一塊已有百年歷史的乾隆御碑，矗立在進進出出經過的碑亭，也被砸斷在地。 記得當時聽到傳達國務院領導人向各地打招呼，指示各地領導對紅衛兵小將在破四舊運動中的革命行動，即使出現破壞性行動，也要支持，而不要橫加指責。一時間，破四舊失控，大街小巷到處在焚燒，在“砸爛”。 我的鄰居朋友莫先生，他擅長經營，解放前開辦一爿中等規模的棉紡織廠，在中上塘街建有住房五進，二十余間。解放后定為民族工業資本家。為人極其厚道、本份，講究做人的規矩準則。 莫先生真心實意擁護共產黨，對黨和政府的政策號召，從來只說是，不說不。1956年他積極帶頭響應共產黨關于公私合營的號召，將自己的工廠第一批拱手交公；自己甘愿接受安排到一家國營紡織廠擔任總務科長。隨后，又將自己的新建住宅和盤托出“公私合營”，一家老幼住進原當典用房的老宅。 作為資方人員中的積極分子，莫先生政治上為市工商聯委員，市政協委員。 換在現在，我想，他算得上標準的民營企業家，以他的政治態度和政治表現，他完全夠條件加入共產黨，絕對不比現在入黨的民營企業家遜色，說不定還會被安排個什么政治席位。 莫先生年輕貌美、生性好勝好強的妻子，在公私合營后，隨丈夫毅然放棄資產階級闊太太生活，走上自食其力的道路，在市飲服公司一個分支機構里任會計。不管春夏秋冬，酷暑隆冬，刮風下雨，她都騎著自行車走街串巷，到轄下的各老虎灶店算賬結賬。 他們夫妻倆育有二男三女，外加莫先生八十開外的老母親----我們稱呼她莫老太，一家人和和美美，戲笑遣時。他們早出晚歸，自食其力的平民生活，倒也過得滋潤舒坦。 文革破四舊，莫先生剛進初中的一對兒女年幼無知，少不更事，易于激動，為表示跟資產階級家庭徹底決裂，六親不認，兄妹倆聯合起來造父母親的反。兩人聯名寫大字報，揭露父母親的資產階級生活作風，并帶著學校里的紅衛兵到自己家里來抄家，破四舊。他們和紅衛兵一起動手，把他們母親的高跟皮鞋、長筒絲襪、胭脂花粉、時裝衣褲、提包圍巾，等等，統統視作四舊，甩滿一地，踏呀，踩呀，剪呀，撕呀，毀壞殆盡；臨了貼出大字報，責令資產階級的父親和母親請罪認罪，然揚長而去。 生性好勝好強的母親，怎么受得了如此這般污辱？哭著跳著，痛不欲生。中庸厚道的父親，僵坐著一言不發，呆若木雞。 此情此景，誰不動容？我的素重傳統民族文化的母親，幾次欲前去勸慰，都被家人拉住，因為那個年代特別看重階級立場。其實那天夜晚我們全家人，也是在議論和擔優中度過的。 翌日淸早得到消息，莫師母半夜岀走未歸，莫先生正在打發親友四處尋找。直到晌午時分，據報在市政府大門前的運河里，發現了莫師母的尸體。 真是晴天霹靂，五雷轟頂，徒添橫禍，莫先生一個好端端的家就此毀于一旦。 最近，看到彭真同志的公子回憶父親的文章，其中彭真同志的一段話，就像是針對當年莫先生的不幸遭遇說的。彭真說： “不要認為只有百分之五的錯案不要緊，就是百分之一錯了也了不得，在你看來的百分之一，對被冤枉的人來說就是百分之百?！?從此，我和莫先生由鄰居而成故交。我全家文革中發落回故鄉，他多次到丹陽來看我們一家老少。我調回無錫，我們之間來往的腳頭更勤。但我從不觸碰他破四舊中的悲慘遭遇，不忍心觸動他的憂思和隱忍。我作為一名黨員，也感到對他負疚有愧。 破四舊，到底是怎樣破的？ 莫家的不幸遭遇只是一例。 我還另有所見，深刻領教。 1966年初夏，一次我到恵山半山腰的半工半讀學校了解情況，適逢該校師生破四舊回校匯報。他們用板車拖到學校亂七八糟一堆東西，書籍字畫，古董古玩，瓷瓶瓷碗，衣褲桌裙，五花八門。有位同學從左口袋摸出幾個圓大頭，從右口袋摸出了戒指項鏈。我一旁插嘴： “你再摸摸，還有嗎？” 見他又從內衣上面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副耳環和兩只戒指。 “這是從哪家抄來的？” “記不得了。凡去抄的人家多少總拿到點?！?“你們拿到后給人家出收條嗎？” “不。也沒有遇到敢要收條字據的?！?“你們去抄家，憑什么，有介紹信之類嗎？” “憑什么，憑毛澤東紅衛兵袖章，它比什么介紹信之類管用?！?我過后想來，真的是一場浩劫，一點不假！幾家歡樂，幾家愁。有多少人家，在破四舊抄家中被趁火打劫，沒有人說得清楚。文革后，聽職工大學一位老師說，他的結婚戒指被造反派抄家時拿走了。 破四舊，全國老祖宗留給子孫價值連城的文化瑰寶，無不遭到糟蹋破壞。無論經濟損失，還是文化損失；尢論家庭損失，還是國家損失，沒有哪個歷史學家估量得出，說得清楚。 回頭想想，曾經發生過的這些事情，真真不可思議！教訓太深刻了，無數個為什么，差遣我們去想，去思考……(待續) 在 2016-09-24 07:41:10，"姚邦豪" 寫道： - 顯示引用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