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沒幾個月，便碰上鬼子下鄉大掃蕩。母親抱著我，隨村里人躲進馬家蕩。已是陽春三月，蘆葦叢生，人們躲在蘆葦叢中，兩天兩夜，沒吃沒喝。而我，卻有滋有味地吸著母親的乳汁。吸足了，呼呼大睡，醒過來，又吧嗒吧嗒地猛吸一陣…… 老祖母是現場目擊者。記憶中，她曾多次指著我的腦門，罵罵咧咧：“你就那么好喝奶！總也喝不夠。喝不夠就嚎嗓子，生怕你把鬼子招引來……” 據說，母親為了催生乳汁，就拼命嚼蘆葦根，又喝了不少湖蕩里的水，這才變成乳汁，讓我美滋滋地喝個飽，舒舒服服地睡個夠，不哭不鬧。 我問過母親：“真有這些事嗎？” 母親淡淡地說：“那時常常抱著你跑反，就怕你哭，奶要給你喂足，別的事就記不得了?！?母親說別的事記不得了，但她卻一口咬定，說我十歲了，還常喝奶。特別是當我責罵兒子貪玩不好好做作業時，她就揭我的短：“你及得上他嗎？你十歲時，還喝奶！” 說我十歲時還喝奶，這有點夸張，也實在冤枉。據我認真推算，又請舅母們證實：喝奶的事，當在七八歲之間，誤差了兩三年。 我比弟弟年長十歲，其間有兩個弟弟夭折。在童年的記憶中，留下這樣的印象：我在外面跟小伙伴們玩得口渴了或有點兒餓了，就一口氣跑回家，把母親的衣角掀起來，一頭鉆進去，“咕嘰咕嘰”地吸幾口，又奔出去玩了。 母親在世時，常把我十歲時喝奶的事當笑話講?，F在母親去世了，我也老了，我卻從不愿回想這些事。每當想起它總會使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我曾應邀為中學生講漢字故事，我做了充分準備。特別對“乳”字，描摹了甲骨文、金文、小篆的字形，還繪制了一幅母親為兒哺乳圖?！叭椤弊质莻€象形兼會意字。左上角那“爪”字表示手，左下方那“子”字表示孩子。右邊那一彎勾是“人”字的變形，整個字形像一位母親雙臂抱著孩子在喂奶?！叭椤弊值谋玖x指喂奶、喝奶。由本義引申指分泌奶汁的器官，還引申指奶汁及像奶汁的東西，如：蜂乳、腐乳。還引申指初生的，如：乳名、乳齒、乳臭xiù未干…… 我的講稿準備得很充分，就連嬰兒喝奶時，小手時而輕輕撫動，有意無意地將乳汁擼向奶頭的細節都想到了。但當我走上講臺時，這些都沒講。我倒不是在乎“少兒不宜”，因為我講這些都是神圣的。 我換了個話題：講了段竊賊陳阿尖的故事。相傳陳阿尖是無錫人，從小因父母溺愛偏袒，最終成了江洋大盜，被斬首示眾。臨刑前，他提出要見母親一面，并要母親讓他再喝一口奶。當泣不成聲的母親撩起衣角時，他狠命一口，咬下母親的乳頭，說是因為母親的溺愛，才使他落得今日下場……我平淡地講完故事，沒有下結論，只是請同學們思考并討論：“乳”字為什么這樣寫？陳阿尖該不該咬他母親的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