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七年春末夏初，建筑隊在宜都枝城承接了一項工程。我還記得這項工程的代號叫“六七三八”，好像是在大山里做一項什么軍工工程。隊長帶著三十多名工人坐輪船從漢口到宜都，再轉汽車來到枝城的大山深處。剛開始還算順利，我們建起了一座庫房。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工程突然停頓了下來?，F在想起來，可能是當時如火如荼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影響吧。那年月，“全國山河一片紅”，工人階級們都鬧“革命”去了。領導們靠邊站，誰也不敢抓生產，誰抓生產就是“唯生產力論”，就要受到“革命群眾”的批斗。工程不能做下去了，不過建設方還是按“點工”發給我們工資。不干活，還有錢拿，我們幾個年輕人好快活。每天翻山越嶺，附近大大小小的山頭幾乎被我們爬遍了。就這樣，渾渾噩噩混了一個多月，又糊糊涂涂地卷起鋪蓋打道回府了?；貋磉€是坐輪船。從武漢關碼頭登岸時，眼前的景象使我們驚詫不已。只見醒目的造反紅旗為前導，一隊隊、一車車手拿棍棒、頭戴安全帽的大漢們雄糾糾氣昂昂地在大街上橫沖直闖。原來這時候“文化大革命”發生了“史無前例”的逆轉，造反派們都聲稱是為了“誓死捍衛毛主席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指責對方是“?；逝?、反革命”，最后發展到將前段時間的“口誅筆伐”轉化為“文攻武衛”，建國以來最為血腥愚昧的武斗開始了。不同派別之間從開始的棍棒，到自制步槍、手榴彈甚至土炮裝甲車等。武斗最早在上海開始，后擴大到全國，造成了成千上萬的人員死傷。武漢作為中心大城市，當然也不例外，幾大派別之間打得不可開交。 鑒于外面嚴重的形勢，忠厚老實的工人出身的建筑隊領導們再三叮囑我們幾個喜歡看熱鬧的小年青，呆在家里少出門，不要參與社會上的事。不久，建筑隊在襄樊市（現在已改名叫襄陽市）又承接到一項工程，于是，我們便被派到襄樊工地去干活，離開了武漢這個是非之地。記得我們是七月十七日到達襄樊的，這個日子十分特殊，幾十年來我都沒有忘記。武漢的“造反派”們在三天以后，也就是七月二十日制造了一場大規模殘酷的武裝沖突，這就是震驚全國的“七二O事件”。這個事件甚至驚動了當時的最高司令部，派出了那位經常高舉紅寶書的“副統帥”到武漢來“彈壓”沖突。記得我在襄樊的報上還看到這么一則報道：“x副主席到漢，武漢大局已定”。大標題是這樣，內容就記不起來了。 襄樊也不平靜，造反派們把這座歷史文化古城也搞得烏煙瘴氣。好在我們是外地來做工的，你是“革命派”也好，他是“?；逝伞币擦T，統統與我們無關！做工賺錢吃飯才是硬道理！記得我們襄樊工地剛開工不久，從建筑隊的隊部來了個腰掛手槍的“造反派”，這個人在建筑隊本是個游手好閑不學無朮的家伙，平日大家根本就不怎么待見他。他一到工地，就煞有介事地召集工友們開會，聲嘶力竭地鼓動人們“造反”。他在臺上唾沫橫飛，工友們在下面鬧鬧哄哄，壓根就沒有人理會他那一套，沒有一個人響應他的“造反”號召，最后這位雄糾糾的“造反派”一無所獲，灰溜溜地離開了。 雖然在外地做工，但是“革命形勢”還是要緊跟的，所以我們工地上也還是有很濃的“革命風氣”。每天早上上班前，工地上所有的人都要手拿“紅寶書”，排好隊，由一人領頭，大家同聲祈禱，：敬?！皞ゴ箢I袖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敬祝偉大領袖的“親密戰友x副主席”身體健康，永遠健康，永遠健康！然后齊聲高唱“紅太陽”、“大海航行靠舵手”之類的“革命歌曲”，最后還要有針對性地朗誦幾條“最高指示”，再正式開工，日復一日，堅持不懈；我們還常常參加那年月盛行的游行活動。每逢有“最新最高指示”發表，“革命群眾”都要敲鑼打鼓，游行慶祝，口號震天，萬歲之聲不絕于耳。雖然我們是外地來的隊伍，但是對“無產階級司令部”表忠誠是不能含糊的。而對于我們這幫年輕人來說，參加這樣的活動，是既好玩又偷懶，不用做事還有工錢，何樂而不為呢？我們抬著“偉大領袖”的巨幅畫像，手舉小紅旗或“紅寶書”，排著并不整齊的隊伍，嘻嘻哈哈、懶懶散散地行走在襄樊市的街道上，時不時稀稀拉拉、有氣無力地喊上幾聲“革命口號”。就這樣鬧騰半天，“命”也“革”了，錢也賺了，可謂是一舉兩得。工地上也常常開會學習，而這樣的學習會往往成了我們的樂趣。開會由工地負責人也就是帶班的師傅召集主持。他雖然沒有什么文化,但是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老木匠，一個忠厚的師傅。開會也沒有什么專用的會議室,大家就是隨便地圍坐在一起,先是嘻嘻哈哈地聊一會天。會議開始后，帶班師傅總是照例先講一下工作上的事，然后就指定一個人讀報學習。當時做建筑的人文化水平都不高，除我之外，最高的也就是讀二年初中。年輕人文化水平雖然不高，但是卻也十分精明，讀報中經常是笑料迭出。一字讀錯，笑倒一片。有一次一個工友讀報時讀到“我國成功地爆炸了一顆氫彈”時，他竟然讀成了“我國成功地爆炸了一顆氧彈”，頓時引來一陣大笑。笑聲未盡，他又讀道：“這標志著我國航天事業進入了一個新的里程牌”。天哪，他把里程碑的“碑”字讀成了“牌”！只笑得我們前仰后翻，樂不可支。至于把“別墅”念成“別野”、把“竣工”讀成“凌工”這樣的錯誤，更是不勝枚舉。一來二去，這讀報就成了我這個“秀才”的“專利”了。當然，讀報不過是“混點”而已，常常是讀了一篇文章后，一看時間還早，帶班的師傅就會對我說：“還早哩，再找點么事讀一下吧”。這句話又成了我們很長一段時間的笑料。無論做什么事，哪怕是提前做完了當天的活計，只要時間還早，大家就會說：再找點么事讀一下吧，然后就是一陣會心的笑聲。 按照建筑隊領導的安排，我在工地除了做木工外，還兼當工地會計，這樣我也算是“半脫產”了。跑銀行、發工資、記賬、算賬，我做得都不錯，工友們也都很信任我。隔一、兩個月，我還要回隊部報一次賬，順便也可看望一下父母親；平時每逢休息天，我和伙伴們三五成群，在這古老的名城走街串巷，把酒狂歡，有時甚至半夜爬起來下館子吃夜宵，倒也是苦中有樂。作為歷史文化名城，襄樊有著眾多的人文景觀和歷史古跡，其中最有名的當是“隆中”了。這里傳說是三國時諸葛亮的隱居之地，劉玄德“三顧茅蘆”的故事就發生在這里?！奥≈小痹跐h江對面的襄陽城郊，休息天，我們經常結伴過江去游覽。流連在青山綠水和自然風光中，追尋著先賢的遺跡，漫無邊際地神侃著古往今來英雄豪杰的奇聞趣事，樂而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