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張勝寶，1959年生于無錫。1976年7月清名橋中學高中畢業。1976年8月到無錫市色織五廠學工一年，待業當臨時工三年，1980年9月至1981年3月無錫市自行車鞍座廠裝配車間操作工，后至1994年歷任廠部文書、政?？瓶茊T、團總支部書記、裝配車間副主任、廠部辦公室副主任、黨政辦公室主任。1994年至1998年企業經營困難，下崗，自謀職業。1998年至2003年企業進入破產程序，繼續下崗，至今勞動關系為續保。題頭圖由李長春提供，攝于1976年秋冬之交，前排左一是作者，左二李長春；后排左起分別為吳澄、蔣健華、范勝華。） 生在長在清名橋旁的我，只要有機會總會獨自在南長街上走走，爬爬清名橋，到清名橋小學、中學去看看，每每如此，總能勾勒起美好的回憶。 最近老同學們頻繁相聚，又讓彼此找回了同學間那份純真和唯美的感覺。一晃離校四十載，這四十年猶如似水的流年，記錄著成長、有歡笑也有苦楚與艱辛。 在我那遙遠的記憶里，打零工那段時間所發生的一切是一段特別的記憶，說得夸張一點，是艱難中的掙扎也是坎坷中的錘煉。 ——帶著純真與希冀從此踏上社會 人需要夢想和對未來美好的憧憬與期待，但更需要直面社會融入現實，理想只是設計中的美好，而現實才是苦與樂的融合。 清晰地記得，在1976年臨近畢業時的某一天，我們高二(5)班班主任段海強老師在一次班活動上，語重心長地給我們這些即將離別母校的學生們講了這樣一段話:“你們將結束學生生活踏上新的社會，社會不是理想，社會很現實，不管是進工廠還是下農村，都要做好吃苦的準備，要踏踏實實做人、認認真真做事……”。她的這段肺腑之言和平時的諄諄教誨，深深地影響著我們，為我們這些同學們走上未來正確的人生之路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1976年夏天高中畢業，一部分同學被分配進工廠當工人，而我按規定屬下鄉務農對象，為下鄉作過渡，被派到色織五廠學工一年。雖然當時有些茫然不解、也有些失落，但這一年的學工勞動，遇到可親的人、溫暖的事，讓我體味到學工生活的溫馨與陽光。 八月初的一天，一臉稚氣的我，拿著學工通知書早早離開家，快步奔走于清靜古舊的南長街，趕往色織五廠報到了。被分配到成品間，在碼布機上跟著姓殷的師傅學碼布。 殷師傅對我很親熱，在工作上毫無保留手把手教我學技術學操作，短短的一個月時間的實習，我便能單獨上機操作，并會對機器簡單的維修和保養。 在那個政治高于一切的特殊年代，有一件事讓我一生不能忘卻，那就是1976年9月18日，我被指派參加在市體育場實況轉播的毛主席逝世追悼大會?？梢赃@么理解，這是領導對我工作認真的認可贊許而給予的一種政治待遇，當時雖心情沉重，但又讓我激動不已，更有一種說不出的潛在的榮耀和自豪。 短暫并有意義的學工生活，親身感受到人性之美體現在細微之處。在為時一年的學工生活中，處處得到同事們的悉心照顧，我的師傅還時不時地請我到他家吃飯。那個年代，能吃上一頓熱氣騰騰的可口飯菜，對于家境貧寒的我來說也祘是一種奢望，那時我一天的工資才四毛錢！我每天都是步行上班，并帶上中午吃的簡單飯菜。到了中午，我總會和相熟的工人師傅圍坐在一起吃飯，有說有笑，彼此問寒問暖。有誰帶上好菜，也準會夾上一筷子菜給我吃。多么暖人的場景，此時此刻，心里總是熱乎乎甜滋滋的。 我雖然是名臨時工，但周圍的工人們不僅沒有小看我，更沒有歧視我，而是給予我實實在在的關愛，讓我在擺脫自卑中增添了一份自信。1977年7月的那一天，當結束一年學工勞動與師傅和工人們道別時，彼此都依依不舍。我懷著一份眷戀和難舍的心情，走出廠區。走著走著，我忍不住猛地一個轉身，看到他(她)們仍站著，用專注的眼神目送我的離去。此時的我，感動的淚花已模糊了雙眼。 我要去哪？工作在哪？全然不知，一片茫然…… ——同學是牽掛里的問候更是彼此的依靠 勞動空余的時候，或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會想起昔日的同學們。同學是往事里的千絲萬縷，更是不了的情懷，彼此間的情誼在相互牽掛中得以延續。 那是1976年的深秋初冬時節，得知同學李長春將要頂替其父去重慶工作，于是吳澄、蔣健華、范勝華和我等同學，邀請李長春一起游玩了錫惠公園，并留下珍貴的合影（見題頭圖）。當時雖然彼此將各奔東西，心情有點凝重，但我們還是玩得比較舒心，至今想起來心情還難于平靜。 我和長春是鄰居，從小一起嬉鬧玩耍，小學初中高中都是同班同學，一起上學、一起放學回家、一起做作業，二人可說不分你我。眼看著身體單薄且年僅才十七歲的他，將要離開父母兄弟和可親的同學們，去重慶開始他的艱辛的創業之旅，此時的我，真有點百感交集、無語凝噎。76年12月26日他正式離開無錫時，我沒去送行，唯恐離別時傷感的流露而影響彼此情緒。感情涌動的我，只能默默地為他祈福，愿老同學在遙遠的重慶一切都好！現在回看過去，四十年的跨躍，一切都在變，唯同學間的那份情沒變，友誼還在加深、情感還在升華…… 由于種種原因，我未能響應號召下鄉務農。1977年7月結束難忘而又愉快的學工生活的我，突然間失去工作，真有點不知所措。無奈、無助和無望的我，深深地陷入迷茫之中。 一次偶然的際遇，悄悄地改變了我的心境:在馬山務農的蔣健華同學和我在書信往來中，無意中得知我的境遇后，便邀我去馬山作客，我欣然答應，于是有了難忘的馬山之行。 那是1977年8月初的一天早晨，我約上了范勝華、陳毓炎、徐錫康等同學，為省五分錢的公交車費，步行到工運橋客運輪船碼頭，登上了去馬山的班船。船緩緩行駛在古運河，看到清澈的河水、兩岸古樸的民居，加上老同學的相伴，此時我的心情漸漸地開朗起來。當船駛入太湖時，我頓時豁然開朗，被如此秀麗的山水所感染，心胸也寬廣了好許，真正感受到了舟行碧波上、人在畫中游的意境，與同學邊聊邊賞景，不知不覺中船已抵達馬山。 靠岸時，蔣健華早已在碼頭“恭候”我們的到來，彼此相見的那一瞬間，真是有說不出的高興和激動。 當我們從碼頭步行到蔣健華的知青點馬圩四分場時，已臨近中午。稍微休息了一下，便拿起事先準備好的飯盆子，和知青們一起去伙房打飯菜。飯菜雖然很差，但大伙們吃得很香很開心。飯后，知青們有說有笑有歌聲，真有點其樂融融。 下午，我們一行幾人來到知青們勞動的地方，八月初的那一天，天氣特別熱，看到揮汗如雨的他們，頂看烈日在田里挖溝、挑泥、犁地……還渴了喝口大麥茶，累了，就近田邊地頭歇一會，哼上幾句樣板戲。 看到火熱的知青勞動生活場景，讓我興奮與激動，年輕人的朝氣在這里聚集，青春的活力在此舞動，勞動的汗水洗涮掉了一切的煩惱，讓我羨慕與向往，一掃低沉郁悶的心緒。 短暫的行程，頗豐的收獲。讓我感知勞動的艱辛，更讓我得到內心的愉悅和充實。難忘的馬山“解悶之旅”，讓我漸漸看到希望，同時在知青們身上依稀看到了未來我的影子。 —— 路是自己走出來的不見風雨怎見彩虹 走出陰影與迷茫的我，敢于面對現實，多了份信心和勇氣。 在那特定和封閉的年代，除按規定分配工作外，找一份臨時工作相當不易。抱定主意，哪怕很少有人愿意干的累活、苦活、臟活，也得去尋找，也得去爭，也得去干，也得去珍惜。 好不容易，終于覓到了一份臨工活， 1977年9月去無錫蔬菜公司揚北倉庫上班。 最初做的是貯存中的土豆分撿工作，將原堆放在倉庫地上的一壟一壟土豆，蹲著用手進行分撿，剔除腐爛變質發芽的，把好的土豆重新一壟一壟擺放好，每隔半月重復一次直至出庫供應市場?？此坪唵蔚幕?，干起來真的挺不容易。 每當走進倉庫，總能嗅到一股股難聞霉變的刺鼻氣味。整天與腐爛變質的土豆接觸，使我皮膚過敏，奇癢無比。因每天有干活的指標，所以很少有休息，蹲在地上，一干就是一、二個小時；每當起身站立，總是頭發暈、雙眼冒金星，天天都是拖著疲憊的身驅回家。 在開初幾天中，真有點挺不住了，是段老師在我們臨畢業時那段情真意切的告誡激勵著我，家人和同學們的勸說撫慰著我。那時，遠在重慶的長春同學與我有不同的境遇，卻有相似的痛苦感受，通過書信，彼此傾訴相互勉勵鼓勁，才有了戰勝艱難困苦的勇氣，使我咬緊牙關堅持了下來，這一干就是兩個多月。 天漸漸轉涼，11月大白菜上市了。為貯存大白菜確保春節和初春市場供應，楊北蔬菜倉庫又開始新一輪的忙碌。 那段時間，每天一船又一船的大白菜，從外地運抵倉庫碼頭。我和工友們不分晝夜，二人一組，一趟又一趟地抬著裝有三百多斤白菜的竹筐，運到倉庫圍墻內的空地上，再將白菜存放在事先用竹子稻草搭好的一個個小棚子里。 記得在抬菜的過程中，有幾次因過于勞累不堪重負而摔倒了；還有一次過跳板時腳踩到了菜皮滑倒了，幸虧跳板寬而未掉進河里…… 對于小小年紀的我每抬一次都是一次折磨，但事后想來，更多的是意志的鍛煉。 最讓我刻骨銘心的是，1978年年初的一場大雪，一夜間把貯存白菜的露天棚子一個個全都被雪壓垮倒塌！第二天一早，我們一幫臨時工開始忙碌了起來，冒著凌冽的寒風，鏟雪搭棚子，雙腳來回于雪地之間，將散落一地的白菜重新存放在棚里。手捧著一棵棵白菜，就像捧著一塊塊冰，嚴寒刺骨使我直打寒顫。短短的幾天突擊勞動，手和腳被凍得紅腫繼而患上了凍瘡。在超強體能的消耗和惡劣的氣候環境下，我只有一種選擇，只能默默地為自己打氣加油，在煎熬中堅守著。 在蔬菜公司斷斷續續干了七、八個月左右，雖然干了常人不愿干的重活累活臟活，但也感受了勞動后的充實，學會了在艱苦中的忍受和堅持。 由于國家用工制度有所放開，1978年下半年至1980年上半年，由清名街道生產組安排先后去了無錫醬類食品廠(罐頭食品廠)、第二米廠、糧食部無錫糧食機械廠、國棉一廠當臨時工。 說真的，臨時工的活就是正式職工不愿干的、干不動的活。但欣慰的是，勞動的機會多了，接觸社會的面寬了，豐富了經歷，還增添了自信。 在這期間，有段勞動經歷，深深烙在我難忘的記憶里。 那是1979年上半年，我被安排去糧食部無錫糧食機械廠鑄工車間當了一名混砂工。對于機械行業來說，鑄工車間是最苦的，而混砂崗位又是鑄工車間最苦的。雖然只在部糧機干了短短的不到一年時間，對于我來說，既承受了苦與累的考驗，也從中學會了技術贏得了信任。 混砂工所干的活，是將“回用砂”與新砂、陶土、黑碳粉、堿粉、水，按一定的配比置于混砂機中絞拌后，給后道造型工使用。 混砂的活重和累自然不用說了，最難熬的是在添加輔料過程中、特別是在開始絞拌時，粉塵四起、彌漫于整個操作區空間，戴上口罩都不管用，讓人有窒息的感覺。待下班時，全身上下都是黑乎乎的。 工作環境之惡劣難于想象，但有了心理準備的我，并沒有動搖和放棄這份工作。 在最初的一段時間里，有活搶著干，盡量做好師傅的助手，同時也偷偷學技術，在不長的時間里掌握了關健技術，掌握了混砂的配比，并能自己獨立操作。我每當混好一筒成品砂，親自操作國內比較先進的氣流輸送機械，撥動氣閥將砂送至造型工工作面時，有種說不出的發自內心的自豪感。每每去造型工工作面征詢所混砂的質量時，說真的他們很樸實，并沒有過多的言語，只是回給一個個簡單的微笑、投以一個個贊許的眼神、伸出一個個大拇指……得到褒獎的我真正感覺到幸?？鞓返淖涛?。 隨著1979年大批插隊插場務農的知識青年返城，意味著世無前例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由此落下帷幕。1980年我有幸順風順水地被安置了工作，分配進了大集體單位，開啟了全新的工作歷程。 走過打零工那幾年的我，感知那段經歷給我帶來的改變，是一段屬于自己的難于忘卻的故事，親身經歷過的苦與累，漸漸凝聚成不息的堅韌，重拾了絢爛的自信和不變的堅強！ 現在回想起來，年少時的奮爭、苦難的磨礪，是一種財富，并影響著人的一生?；赝浥c往事，是老師的愛同學的情幫我躍過一個又一個看似過不了的坎，感謝過往與經歷，使我體會到困境后的舒坦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