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于:2014-05-05 下午 /閱讀:968 /評論:4
傍晚,我照常散步。突然聽到一個呼喚的聲音“眼鏡,眼鏡!”初以為是賣眼鏡的小販在叫。繼而便知道是叫人,在講文明禮貌的今天還有人這樣不禮貌地大聲招呼人?我搖搖頭邊踱步邊想。突然一只手拍到我的肩上:“眼鏡,不認識我了?” 我轉頭一看,原來是鋼鐵廠的一個工人,而“眼鏡”是他對我的稱呼。 我大有點憤然,然而也無可奈何,因為這稱呼是廠里工人們叫慣了的,現在也當然延用。大家互問了一些別后十多年的情況,就道別,臨分手,走了幾步他還回頭揚著手大聲地說:“眼鏡,有空到廠里來玩!” 我不無尷尬地微微搖了搖頭,連回答“哦”的勁頭也沒有??此D身,我就聳聳肩苦笑。 我不禁想起了六十年代中期,我到鋼鐵廠“勞動改造”,那時我的身份是剛畢業的大學生。雖說中央規定大學生接受再教育為期一年,但機構忙著文辯武衛,我們的工作分配一拖再拖好幾年。反正有地方領44元錢(工資),分配到單位也無所事事,還是在廠里混混吧。 初到鋼鐵廠,有些工人們對我們指手劃腳:“大學生!”“臭老九!”“四眼狗!”“嬌生慣養,力氣嘸不四兩!”諸如此類。其實我們早就改造得很“徹底”了,清一色的舊衣破褲加布鞋,唯一無法改造的是七個人中五個人帶著脫不掉的眼鏡。 初起,工人們都不同我們這些臭老九說什么,因為我們是來勞動,接受再教育、改造世界觀的,低他們一等,他們不屑理睬,要我們做什么事,只要直呼其名,分配任務就行。然而,十來天后,他們察覺出我們都確確實實是一群無辜的“羔羊”,老實、文雅、禮貌。便對我們客氣多了,在我們的姓氏上都加了一個“小”。 日子長了,工人們更感到我們對人的誠懇、熱情和隨和,便親熱地給我們起了不少“雅號”:“大胡子”、“狗熊”、“瞇眼”、“眼鏡”,然而眼鏡太多,叫一聲“眼鏡”就有五個人答應,于是工人們又按“眼鏡”們的特征分別標簽:“長眼鏡”、“矮眼鏡”、“胖眼鏡”、“瘦眼鏡”,大約我實在太平庸,找不到什么特別之處,免貼標簽,簡稱“眼鏡”。 聽到這些綽號,當時我們這些大學生心里都熱乎乎的,都認為工人師傅們相信我們了,我們同工人們打成一片了,“臭”知識分子身上的阿莫尼亞氣味可以減少些了,“臭老九”的身份似乎也可回升一點?!把坨R”這個給我們希望的親熱的綽號,我們當時都樂意接受,還真有點受寵若驚呢! 時光飛逝十幾年,今天這一聲“眼鏡”卻使我如此的不能忍受,仿佛腳底下粘到了什么骯臟的東西,雖然抹掉了卻還余臭未消,叫人心里怪膩膩的。我不禁驚詫于這種變化,思索著自己為什么有這種變化。沿著黑水流淌的小河我邊踱步邊想,慢慢地終于悟出了一個道理:知識分子己從臭老九的深淵中爬出來了,恢復了名譽、地位,也恢復了一個人應有的尊嚴和人格。對于“眼鏡”這種實質上是侮辱人的綽號,理所當然是無法忍受的了。 1981.4.24
任何苦難的日子,都會有善良的人們伴隨自己,叫你“眼鏡”的師傅,也是善良,淳樸的工人?,F在你應該感到無比的親切才好。
很快又讀到輕雷的文章了,十分高興!看文尾,知曉寫于80年代初,故有此種“有失尊嚴”的特殊感受。我也是被無錫陌生人喊慣了的“眼鏡”,覺得這在本地是一種非常普遍、多少帶點親近或調侃意味的稱呼,就連自己頭次在視屏上看到在外地讀小學的孫子戴上眼鏡時,也會下意識地呼他為“小眼鏡”,“小眼鏡”還挺高興地笑呢?!叭豚l隨俗”,就入鄉隨俗吧。不知作者認同否? /\ /\ \ _____\ (_)-(_)
下廠待分配的經歷,也是文革史的一部分。記得真實而生動。 我插隊到蘇北,當地農民常以“小蠻子”稱呼我們。我們自然知道這稱呼帶著一點“罵人”的味道,但從未計較。跟作者當年在廠里一樣,反而覺得是一種拉近了距離的親切。這種感覺,于我而言,至今未變。
文明與否,得看具體語言環境。不少場合屬昵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