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想當年，人們把國家旅游度假區的大牌子從北京扛到了馬山，喜洋洋的，還有些牛氣?？啥燃賲^怎么建，猶如老虎吃天無從下口，無錫一號政要點評說，馬山缺少主題歌。于是，高朋滿座，勝友如云，出主意角色款款登場了。有說秦始皇東巡到過馬山可以搞個阿房宮的，有說莫如搞個碑林輔以長亭短亭可誦可吟的，更有洋面包吃得有滋有味的力主怎么也要搞它一個水上迪斯尼。誰都可以浪漫一番過把癮，然而全國11個兄弟度假區揚帆競發各顯神通的勢態需要馬山求實務實落實實打實。 作為市里的一員參謀，我為鐘情馬山所驅使，在暮春的一個傍晚，與忘年交陸永基相約，切磋探討。 歸攏起來三大問題，一是它們憑什么，成了世界旅游度假勝地而長盛不衰，二是馬山有什么，三是我們可以搞什么。永基說，世界旅游勝地兩大類，自然的，人文的，人文中有歷史的民族的宗教的，巴黎圣母院、科隆大教堂、吳哥窟等等，都是宗教的，資格越老名聲越響，有錢沒錢的都向往。馬山，可以搞一個世界宗教博覽苑。這在當時無異驚世之論，膽識都有了。 恰好我翻檢了光緒六年重修的《馬跡山志》，發現馬山除了有山有水，還有歷史文化資源，即神話（馬跡石）、吳越（闔閭）、道（云居道院?葛洪）、佛（唐玄奘?祥符寺），加上以太湖游擊隊為主要內容的革命歷史文化，五塊人文基石。擇一預期受眾面最大者，于此發軔，當不失為便宜行事，比較實事求是。 那天，晚上六點沏茶開談，至翌日清早八點，茶味越喫越淡，卻談興越來越濃，14個小時一剎經過，不知東方之既白。交談結果，分頭形諸文字，即《“東方神仙島”構想》和《“東方神仙島”構想闡微》兩份建議（見《東方神仙島文存》，2001年5月無錫太湖國家旅游度假區管委會編?。?，聯名上書，大佛、觀音均有關及。 永基還有個想法，吸引十個百個百萬富翁的高爾夫一類，不如吸引一萬個民眾，神仙島必為大眾喜聞樂見。此前不久，陸永基氏因其對生活敏銳的洞悉，小說表現方式的潑辣，文學感覺的細膩準確，為美國和英國劍橋國際傳紀中心列入《世界名人錄》。為此，我笑說你老兄這位世界名人不是吃素的，確有世界眼光。 征求意見稿送有關領導看，領導沉吟有頃道，仙島可以，仙境嘛；“神”字不妥，咱是無神論者。當時我已請纓奔赴馬山，自不甘輕易改弦更張，于是讓原省顧委委員、老市長馬健閱后冠名。馬老笑說，當我鐘馗呀。我說，沒有小鬼，借重您老，抬舉文章而已。后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輾轉求請高層領導支持，江蘇老書記、全國人大原副委員長彭沖欣然題了“東方神仙島”五個大字。從此，就鐵了心往“神仙”路上奔了。 許是吉星高照，為度假區這一新生事物，全市上下關切備殷，務實人士俱進良策。天時地利人和，憑借自然、依托古跡，走馬山特色發展之路漸成輿情，大佛菩薩呼之欲出。復經全區上下充分醞釀反復論證，集思廣益達成共識，確定舉全區之力，實施靈山勝境和水上觀音兩大工程，以此帶動整個度假區建設。 此后，市里高層決策機構拍板，報經省人民政府批準并層報中國佛教協會、國家宗教局、建設部等同意，決定修復千年古跡祥符禪寺同時，于寺后小靈山上建造大佛立像。時任市政協主席的朱根寶將此舉概括為“東方神仙島，世界第一佛”。 往事已矣。我退休以后，永基去馬山明顯少了，近數年來幾乎卻步，直到梵宮橫空出世，才又重訪靈山?！皟和嘁姴幌嘧R，笑問客從何處來”，度假區篳路藍縷草創時期毫無功利之心的永基兄在大走向方面所作貢獻似將漸淡漸出，若有若無。此類情狀恐非一例。時日遷移，人事更替,雖屬難免，仍令我赧然；偶聞有因之耿耿于懷者，更覺歉然。 不曾想，在靈山夜雨的櫛沐下，在近乎風動幡動的機鋒里，我獲頓悟：若有若無，在客觀是鐵律，在主觀則是禪悅的一種境界。人能淡然，我自釋然。聚固欣然，散亦泰然，緣聚緣散，任其自然，一切隨緣，處之怡然。生活本就如此，當人們在享受現代文明成果的時候，除了研究科技史者，誰也不必一一記得諸如電腦、手機、多媒體的創造發明人。流行歌曲有苦苦呻吟“不求天長地久，只要曾經擁有”者，如將老調新翻楊柳枝，不僅鉛華盡洗，化作隨喜功德，人也得了中平放達。 然則，在大佛開光十五周年之際，為紀念計，似應追撫昔緣，以續今緣。本文凡詳寫且有細節處，多為佚聞，皆屬首次正式披露。 歲月如風，流年似水。樸老辭世，茗老往生，彭公、馬老也先后作古，四老享年分別為94、88、96、93歲，均在米壽以上，?；劬咦愣癫粶?，令人感念懷想不已。至于國平、永基等正當盛年，敏于奮進而訥于言己，我若慳于筆墨，也許就堙沒了。補此追記，作為對逝者的感恩，對生者的敬禮，對來者的期許，也算是廣結今緣吧。 雨聲似乎小了許多，靜夜悄然，略感岑寂。 老杜詩云，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好雨永基就在鄰舍，真想喚他起來，洗杯更盞再作長談，或是閑敲棋子聽雨。曾記否當年春夜一席談，那是你為馬山許的愿；今秋誠邀省內外幾十位作家，緣聚一堂抒寫勝境，這是向靈山還愿來了，善哉善哉，幸甚至哉。此時此刻，你和各位嘉賓又為靈山許下了什么新愿呢？操辦筆會畢竟辛苦，終于，決心不擾他的清夢。 但我已難成眠，心血來潮不能自已。橫豎睡不著，于是走出精舍，踏上登云道，一逕跑到大佛腳下，遠望“九龍灌浴”并靈山梵宮、五印壇城，佇立久久，興會無比。一期、二期、三期，一以貫之的是佛文化這根主線，一期緊接一期，一期勝如一期，博大，精深，奇特，美輪美奐，如來如愿，壯哉勝境，大美靈山！ 大佛雄立于茲十五年矣，世界佛教論壇永久性會址亦于茲落戶生根，論壇所需的五期工程（靈山小鎮?拈花灣）行將破土動工，大靈山和無形靈山的發展藍圖也已輪廓凸顯。靈山任重而道遠。從一期開始就奮斗至今的以吳國平、無相法師、陸一誠為代表的建設、管理團隊，秉承樸老遺教，正帶領靈山人薪火相傳，不斷創新，精進不已。靈山的愿景一定更美更好。這是親力親為靈山巨變的所有策劃者建設者支持者以及一切祝愿祝福者大可慶幸并深以欣慰的。 秋雨暫歇的靈山，空氣分外新鮮。天穹微明，似曙色初露。我不由在心里默誦趙樸老留下的靈山一偈，詩云： 昔來嘆壞空， 今來喜成住。 欲招唐宋賢， 來此喫茶去。 舊雨也好，新知也好，靈山喫茶去。在淡雅的清香中熏沐，在澄明的湯色里升華。我想象著，我和我的茶友化作靈山一壺茶的片葉，沉浮之間自香香人，人香香自，香遠益清…… 【叔言附友人詩作】 謝大光《偶成》。 （原文為：翻閱《靈山雅集》，至《靈山夜雨》忽有所感，草成八行，呈國興兄。） 古來成今托往事， 傳佛弘法仰先賢。 靈山有容無遠近， 且待夜雨細說緣。 眾里尋他偏入夢， 獨行幽徑自生禪。 常思脫身苦不得， 一朝夢醒已闌珊。 大光敬上 2015年5月2日 【叔言注】 謝大光，散文家，編審，百花文藝出版社原總編。偶成二字，系我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