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 言 1958年，我初上講臺，恩師錢永之公贈我以當時十分稀見的夏丏尊、葉圣陶先生合著的《文心》（讀寫故事）。記得是30年代的開明版大32開本，書卷已然泛黃了，書前有陳望道、朱自清兩位大家分別作的《序》。 這本書，我聞名已久，只是無緣拜讀。一到手上，如獲至寶，日夜捧讀，如飲甘露。從此，書中的王仰之先生就成為我的先生，時時指導著我的語文教學活動了。 在先生引領下，我立足于培養提高中學生的讀寫能力，注意總結教學體會，以散文形式寫就了書稿《泥土》。其水準當然不可與《文心》同日而語，模仿的痕跡也較明顯，即便如此，上海一家出版社仍然來信表示只要作些必要的修改可以出版。十年浩劫，盡付東流。 70年代末，我從教的首屆學子蔡劍秋下鄉返城，也當了中學語文教師。蔡君十分敬業，時來我處探求教學門徑。其時我雖離開教育崗位，然仍戀棧于弦歌一堂的粉筆生涯，當即出示一些劫余殘稿，相互切磋后由我執筆，撮成《語花》一束（三則），刊我老同學胡治華參編之《教學與進修》1979年第2期，一時甚得同仁好評。 我深知，《語花》深受《文心》影響，夏、葉兩位先生則是未曾謀面的導師，一念及此，頓時產生了一種急欲繼續求教的愿望?？上南壬延?946年謝世，于是不及細想，給葉老先生寄出了信件，時在1980年2月初，心情既迫切又不安，這么唐突，不要給老先生添累??！ 誰知不到一個星期，就收到了老先生的覆函，全文如下： 叔言同志： 承 示《語花》三則，知為同調，欣慰無極。視力大衰退，僅能粗略翻閱，而精光自耀，似勝于夏先生與我合作之《文心》。賡續為之，必能使有志之語文老師樂得觀摩之益。第三則言多講之弊，切中時病。第一則以朗誦《最后一課》始，言本國語文之重要，惟此篇背景為割地與敵，或恐受人議論。是否可以別易一事以為發端，尚希 斟酌。作書亦不甚方便，幸 恕簡覆。敬請 著安 葉圣陶啟 二月十三日上午 接信時那份高興和釋然，難以言說。恭敬不如從命，我對《語花》三則作了一些必要的修改，同時遵照葉老“賡續為之”的提示，與蔡君一起又整理出《語花》十則。當時想法，《語花》倘能趕上《文心》之十一，即是萬幸，為此很想再呈葉老審看，求得進一步的點撥。然而，《教學與進修》業已?？ㄡj釀轉辦學報），只有復寫稿可以寄出，念及老人家目力不佳，實在惶恐?？扇~老一如既往，對后學獎掖有加，表示“聞之深喜”，同時說明看不了復寫件，因而“無力細說，辜負厚意”，不由感慨“思此乃感衰老之可嘆”。 《語花》書稿完成后，蒙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文學室編輯劉振宇女士在大量來稿中慧眼識賞，決定出版，并提議請葉圣老長公子、夏丏翁小女婿至善先生作序。 葉至善先生欣然命筆，稱“《語花》是一本很好的書，初中同學讀后能終身受益”。1982年，是書第一次印刷12萬冊，團中央將其列入“紅領巾讀書活動”書目，再印13﹒5萬冊，后因參加香港書展，又印5萬冊。 《語花》開了頭，一發不可收拾，又與蔡君等合作寫了《思路》、《演講與口才》，全由劉振宇女士編審，中少社于1987、1988年相繼出版。這三本書既是語文知識讀物，又可作文學作品鑒賞。蔡劍秋由此反復實踐，業務精進，成為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的語文特級教師。又有胡治華引薦之語文教學新秀王中敏者，借鑒《語花》，為小學中高級學生寫了《動腦筋學語文》送我閱看，經由劉振宇女士責編，中少社于1988年出版。 回憶至此，百千思緒并作一念：不有《文心》澆灌，園中何來《語花》？而葉圣老的兩次來信，反映了老教育家對語文教學改革的執著，對青少年健康成長的關心，同時體現了老人家在提攜后學方面一生樂此不疲的高風，也是老先生身居高位不脫書生本色的真情流露。 有其父必有其子。知我手上的開明版《文心》早已散失，至善先生在1983年3月中國青年出版社重版的《文心》剛剛面世之際，就給我寄來了簽贈的新書。同年9月，至善先生又給我寄來了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出版的葉至善、葉至美、葉至誠的《未必佳集》，好似我這新知已成他的舊雨，顯有乃父、岳丈之平易作風。 啟讀新版《文心》，分外親切愉悅。夏、葉兩位先生塑造的王仰之先生似在書中站起，音容笑貌，栩栩如生。先生之德，山高水長也。 2015年1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