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偌大的泰恩?科特墓園卻造了個很小的門，通過門洞可以看見墓園中心處的十字架(上左)?！∧箞@一角(上右)。 憑吊者們也把罌粟種在了墓碑前(下左)。根據1919年凡爾賽協議的明文規定，戰敗國的墓園里只允許用黑色的墓碑。在這里的朗格馬克德軍墓園里，每二十個陣亡士兵才合用一塊平放著的黑色碑石。(下右)}　 “如果到過了滑鐵盧而不去看看伊普爾，會是個大遺憾”。 —— 佛萊芒友人巴特的忠告。 說起第一次世界大戰，能記得它的人已經不多了。我當然不可能經歷一戰，但只要是祖父和父親經歷過和談起過的歷史，對我而言就不會覺得太遙遠。 在關于弗朗德斯的第二篇札記里曾提到，伊普爾是第一次世界大戰中西線戰場的重心，這里有著英國在海外最大最多的陣亡將士墓園。來到這里，果然發現這座美麗的古城幾乎是被一次大戰中陣亡軍人的一個個墓園和墳場所包圍，就連小得捉襟見肘的城里面都還有好幾處一戰墓地。在這幾十個墓園中，最著名的一個叫泰恩?科特的墓園里（Tyne Cot British Cemetery）就葬有一萬兩千名英聯邦陣亡將士。順便要說明的是，這里所說在一戰中的“英國軍人”，這“British”是指“大英帝國”，不單單是指來自英國的軍人，還包括來自澳大利亞，新西蘭和加拿大的軍人?！? 同比它早一百年，而且在一天以內就爽快結束的滑鐵盧戰役相比，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從1914年到1918年一直持續了近五年的那場曠日持久的伊普爾戰役則要痛苦得多，慘烈得多，可說是十足的人間地獄。一次大戰的起因本身就已經荒唐而不可思議（這在札記《重看俾斯麥》里有所著筆，這里略去），而處在西線戰場的核心部位的這場伊普爾戰役的固執打法似乎更荒唐得不可思議：幾十萬德軍為一方和幾十萬英法聯軍為另一方，居然圍繞了這個西弗朗德斯彈丸小城，在這里苦苦消耗了四年的陣地戰，時間上幾乎跨越了整個一次大戰；雙方都在這里建造了大規模的工事，包括復雜的壕溝網、地堡和碉堡群。這種壕溝戰，碉堡戰，盡管可以有效地抵御住對方的快速挺進，但反過來也同樣限制了己方的推進，是兩敗俱傷的消耗戰；雙方傷亡不計其數，怵目驚心。據粗略估計，這四年里在伊普爾周圍傷亡的英法聯軍總數為三十多萬，而德軍的傷亡也有二十多萬。特別是在1917年秋的第三次、也就是最后一次伊普爾戰役（也稱之為帕斯亨達爾戰役，Passchendaele）中，英軍付出了最為慘重的代價，在一周內就傷亡多達十幾萬之眾。有一次德軍在半夜打開了水閘，結果一下子就有好幾萬英軍被淹死在這“地低”的戰壕里?？v然聯軍最終取得了帕斯亨達爾戰役的勝利，但付出的代價也實在是太慘重了一點。難怪當時的媒體把這一次大戰比作為一架歐洲的“內燃機”，它內耗了四年多，幾乎把整個歐洲拖垮。 同別的弗朗德斯城市明顯不同的是，伊普爾城里有好多座很大的英國教堂；這里大多數本地的教堂都是用花崗巖建成的，而這些英國教堂則都是用深色的紅磚砌起來的。在午后的狂歡游行開始前，這些英國教堂里都會坐滿了前來祭吊的英國人。許多英國人還會聚集到梅寧門（Menin Gate）去憑吊那無數失蹤的陣亡將士。梅寧門這個英國式的圓拱城門造得很氣派，上方趴著一頭雄獅；不過這頭雄獅遠沒有滑鐵盧那站著的雄獅那么威風，它看上去有點悲傷；讓這頭雄獅趴著，而不是站著，很意味深長，可見設計者心情之沉痛。梅寧門相當于城的東門，從這里出去就可以前往城外東北約九公里處著名的泰恩?科特英聯邦軍墓園。 午后我們有兩個選擇，或留在城里看犧貓節游行，或去城外參觀泰恩?科特墓園和欣賞那里的罌粟花田野；我選擇了后者。一到城外，就可以看到野地里整片整片紅艷艷的罌粟。泰恩?科特墓園位于小鎮帕斯亨達爾西南朝伊普爾方向約兩公里處。越靠近墓園，那田野里的罌粟花也就越發的妖艷。當我們在墓園前走下車時，這里早已經有許許多多的英國人，從滿頭霜雪的老人到年輕的學生，還有很多兒童。一位操著一口純真而抑揚頓挫的倫敦音，長得頗像撒切爾夫人樣子的銀發老太太，看來是一個英國祭謁團的領隊，她正在詳細地介紹著帕斯亨達爾戰役的經過以及這個墓地的建造歷史。 整個墓園建造在一個面西而微微上升的斜坡上，偌大的墓園卻造了個很小的門，從這里朝東看過去有一望無際的視覺效果。在后方正中的最高處，有一個高臺，上面豎立了一個巨大的十字架。據介紹，那高臺原來是德軍制高點的一個大碉堡，一個巨大的殺人如麻的魔鬼；最后攻克這個堡壘的是澳大利亞兵團的第三師。之所以在建墓園時沒有把這個魔鬼拆掉，是因為英王喬治五世戰后來這里憑吊時，建議把它改建成一個大的基座，然后把犧牲者十字架建在它的上方。從十字架前方，到西邊大門為止的主墓區是一個巨大的矩形，這里埋葬了一萬一千九百五十七名英軍和澳大利亞軍團的陣亡軍人。十字架的后方，也就是東邊，是呈現一片扇形的失蹤者墓區，紀念著伊普爾戰役中一部分失蹤者，在這里約有三萬多名。如果把失蹤者包括進去，單這泰恩?科特墓園就容納了五萬多英聯邦陣亡將士，這使得它成為世界上最大的英軍墓園；而伊普爾周圍有數十處大大小小的墓園，長眠著三十多萬英聯邦軍人和法國軍人的冤魂。 但這還遠不是全部，還有那二十多萬被剛愎自用的德皇威廉二世派到這里來送死的德國青年的墓地又該在哪兒？他們也是無辜的！這個問題還是從那位英國老太太的嘴里得到了一絲線索。她說，在帕斯亨達爾西邊約五公里處有個叫朗格馬克(Langemark)的地方，那邊除了有聯軍墓地外，還有一個德軍墓地?！翱础?，老太太指著泰恩?科特墓園里一大片白色的墓碑，“我們的墓碑是一個個直立著，但那邊朗格馬克的德軍墓園里的墓碑則全部是平躺在地下?！蔽覇枮槭裁?，老太太想了想，有點兒幽默也有點兒發揮地說：“他們在西邊，如果站著，會擋住我們西眺故國的視線?！笨磥響饠≌哌B這么一點討價還價的余地都沒有，我也為這么多失去了年輕生命的德國無辜青年感到悲哀！[1] 站在犧牲者十字架這里，整個墓園前后盡收眼底。朝西南放目遠眺，伊普爾城里那布商大廈塔樓和圣馬丁教堂雄偉的身影歷歷在目。這里的長眠者們自然不會去眷戀那古城和塔影，整個墓園面向著西邊那北海，面向著他們的故國英倫三島。 站在這里的感覺，和不久前站在滑鐵盧那獅子山上的感覺形成了太大的反差。對英國人有諷刺意味的是，當年滑鐵盧的對手法國在伊普爾成了盟友，而當年的盟友德國在伊普爾卻成了對手?；F盧戰役是英國軍事史上最值得夸耀的榮光，這里的伊普爾戰役則是英國軍事史上最心痛的傷疤，兩者都選中了比利時，東西相距不到一百公里?；F盧之戰只化了一天，而伊普爾戰役卻耗了四年。如果威靈頓公爵和馮勃呂謝爾元帥在天有知，真不知道他們會對這場戰役說些什么！ 注： [1] 此話純屬老太太的幽默。德軍墓園里平放的墓碑同戰敗國沒有必然聯系。筆者曾到過許多盟軍的墓園，也見到過平放的墓碑，在荷蘭東南角的厄魯斯貝克（Groesbeek）附近的加拿大軍人墓園就是一個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