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一”合成照片： 橋堍下的游船碼頭（左上）；清靜的水巷（右上）；情人湖畔的十字軍女眷修道院（左下）；清靜秀麗的情人湖（右下）。 四，十字軍女眷修道院 從廣場西南角沿著羊毛街向南步行不遠就是一座橋，橋西下方有一個游船碼頭。游船從這里城中心游弋到城南十字軍女眷修道院（Groot Begijnhof）[1] 邊的一個秀麗的叫做“情人湖”的小湖（Het Minnewater），然后從另外一條線路把我們又帶回出發點，前后不到半個小時。河道很窄，從船上沿河粗略望去，似乎有一點姑蘇韻味，幾乎可以把唐代詩人杜荀鶴“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的詩句套用上去。但細看則不然。吳門下的臨河民宅只講究前面沿街的門面，而往往忽略臨河的背面，從河面上看到背面枕河的姑蘇形象是臟亂破舊，極不雅觀。這里的沿河老屋則維修得相當好，臨河的室內布置得如過節一般。那一個個窗戶轉瞬即逝，不能駐足觀賞，所以比臨街大窗戶里的景觀更讓人好奇。許多臨河窗臺上擺滿了鮮花。有一只貓慵懶地趴在一個窗臺上的花盆邊，對往來的游船不屑一顧；依那從容自若的氣勢，我擔心她會不會失足掉進河里，實屬杞人之憂。 [1] Groot Begijnhof（英語 Great Beguinage） 是中世紀十字軍東征期間在荷蘭和弗朗德斯一帶專門照顧或收留軍人家屬或遺孀的天主教團體。這里姑且譯作“十字軍女眷修道院”。 棄舟登岸，慢慢轉到了圣母大教堂，里面有《圣母與基督》大理石雕塑，據說是米開朗基羅的作品。教堂里插滿了蠟燭，可見來的人很多。還有不少人在點亮了蠟燭繼續往上插，大概每一支燭光都帶著一個美好的愿望。出來，又繞回到了中心廣場，沿著商業街（石頭街）朝西走去，這大概算是布魯日最熙來攘往的熱鬧地方了，好象回到了二十世紀。這里有多家手工制作巧克力的商店。比利時的巧克力是歐洲最有名的；而布魯日的巧克力則是比利時最有名的。走到西邊的盡頭就是星期五市場，這里每星期五有農產品集市。農產品集市在比利時（荷蘭亦然）每一個城市都有固定的一天，一些廣場往往就以這一天命名。 禁不住那秀麗小湖的魅力，我們對著地圖再朝十字軍女眷修道院摸了回去，慢慢地又進入了中世紀的氛圍。在通往湖邊的酒坊街的路旁，剛好有星期天舊貨市場，從日用品到舊書，舊畫，銅器，小擺飾到雕塑品，各種各樣應有盡有。來這里擺攤的，有專業的小販，也有不少就是本地的居民來湊熱鬧的。一個羞答答的小男孩蹲在路邊，他前面放著一個墊了毛巾的籃子。走近一看，里面是四只可愛的小花貓，大約一個月大小。我這個貓迷禁不住蹲下來欣賞了一番。站在男孩后面的一個中年婦女微笑著用英語對我說：“it's free, just for some kind people to take care of them”（不收錢，只要有好心人能照料它們就行）。接下去，德國人居然和她用德語聊了起來。弗萊芒人果真是語言天才。 在情人湖的右邊有小橋可以進入十字軍女眷修道院，它比魯汶的女眷修道院更有古味。盡管它現在已經變成一座青年旅館（Jugendherberg），但里面還是按照原貌完好無損地維護著。這種宗教歷史遺跡是荷蘭和弗朗德斯所特有的，在中世紀十字軍東征的那段歷史期間，這里曾經安置過多少十字軍的家屬或遺孀！不過話得說回來，如果把這個地方想象成一個世外桃源或者婦女們的天堂，那就大錯特錯了。其實在中世紀的歐洲，婦女所享受的權利很可能還不如中國古代的婦女們。中世紀歐洲教會對于那些“紅杏出墻”的女子所采用的懲罰手段可謂殘酷之極。記得年輕時曾經讀過一本蘇格蘭文豪斯各特 （Walter Scott）的小說《昆丁?竇瓦德》（Quentin Durward），里面就描寫了教會對未婚懷孕女子的殘酷刑罰，比起回教原教旨主義者用石頭把人砸死還要殘酷得多，而那個玩弄女性的浪蕩子倒可以逍遙法外。在十字軍 東征期間，許多留在家中的婦女都被丈夫用“性保險鎖”鎖住。萬一帶著鑰匙的丈夫戰死在外，誰還能來開這把鎖呢？把妻子送進十字軍女眷修道院顯然是一種既保險而又比較人道的辦法，在教會的監護和女伴們眾目睽睽之下，社會上的登徒子們是難得其手的，除非是內部的神父里面有越軌的“弗洛羅”[2]之輩，則另當別論了。 [2] 弗洛羅神父（Claude Frollo）就是雨果小說《巴黎圣母院》里那位沉湎於肉欲，卻又虛偽而殘酷的副主教。 據說，這女眷修道院還是布魯日手工蕾絲（lace）編織行業的發源地。由于教會所提供的物質資助只能夠維持極為清苦的生活，這些婦女們一方面出于生計，一方面也為了排遣那寂寞空閨，就做起編織花邊飾品這種最適合女性的手工藝，這種雅俗共賞的藝術品慢慢也就成了布魯日的特色（慢慢也成了弗朗德斯甚至于荷蘭的特色）。特別是在十五世紀初，當大布魯日作為西歐紡織工業中心的地位江河日下的時候，這種手工蕾絲編織業就遍及了這里社會的各個角落，一度成為布魯日的主要經濟來源，但這也恰恰使得布魯日的經濟一蹶不振；這種低效率的手工工藝的經濟產值畢竟無法和使用機器的大工業相提并論，它充其量只能是藝術價值。值得一提的是，這種僅用一根短短的、尖端有倒鉤的銀針就可以鉤織出圖案千變萬化的花邊飾品的蕾絲編織工藝，到了近代也通過西歐的傳教士傳授到了中國；特別是在上海、松江一帶還出現了許多專門的手工蕾絲編織工場，材料也從歐洲的棉、毛、麻推廣到用蠶絲。 女眷修道院院落里面的居室都非常之小，就連那個小禮拜堂（chapel），也小得出奇，大概只有十幾平方米。但無論是居室還是禮拜堂，都干凈得一塵不染。 出來回到湖畔，就選橋堍邊那家小咖啡館，在門外的垂柳下一張桌子邊坐下小憩，順便再品嘗一杯弗朗德斯的啤酒?？粗袔字话滋禊Z慢悠悠地來回游弋，聽著從不遠處的教堂尖塔里傳來的悠揚鐘聲，這個位置真可算是布魯日的絕佳處了。不禁想起最近我辦公桌對面坐了一個從硅谷來的美國小伙子，成天在忙乎著一份報告什么的。從他嘴里常?？梢月牭揭痪浜V信的口頭禪叫做“時間就是金錢”（time is money），也許這就是當今的潮流。但潮流未必一定就體現了生活的真諦。在這潮流前面，我相信，布魯日依舊會保持她的閑適和從容，布魯日不會和潮流爭短長?！? …… 北歐夏日長長的白晝真是一種恩賜，夠讓我們去流連盤桓。到興盡而思歸，我們就繞北面的澤布魯日經過奧斯坦德 （Oostende）回去。澤布魯日是弗朗德斯最富有的小鎮之一，它還保留著重要的貨運港口的功能，其東北面的海邊還有許多豪華的度假別墅。從這里朝西南通往奧斯坦德的公路緊貼著北海的海岸線，我們不時地停下來走出車外沐浴涼爽（甚至于有點寒意）的海風。在那西邊海天相接的視線之外就是大英帝國了。這北海的風光實在不怎么樣，覽入視線的海洋并不是蔚藍色，而顯得渾濁，灰黑，陰沉沉的，就如狄更斯小說里描繪大海的那種顏色；其實，連狄更斯作品的基調似乎也如此。不一會兒，我們就看到了弗朗德斯西端北海邊的要沖奧斯坦德那十分氣派的港口，時間還不到下午五點，那太陽還依然高高懸在西北天空。奧斯坦德港看起來很像一個從北海深入陸地的一個內湖，在其出海處有兩條巨大的平行海堤像雙臂一樣伸出大海，好像在迎送著進進出出的船帆。奧斯坦德對德國人來說不陌生，這里是從德國過來的高速公路以及從科隆過來的國際列車的終點站，也是數百年以來西歐與英國之間的主要渡口?；叵?815年五月，威靈頓公爵率領的數萬英軍就全部是通過這個渡口進入了弗朗德斯，這批英軍成了六月十八日滑鐵盧戰役的主力。 在熱鬧的渡口附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車位，我提議在渡口對面的一家餐館品嘗一頓弗萊芒大餐，因為餐館門口的招牌上寫著“Musselen” （mussels，新鮮的淡菜貝），這是奧斯坦德附近海域最著名的海產，也是弗朗德斯最著名的菜肴。弗萊芒人最喜愛的一頓美餐竟然和雞鴨魚肉無緣，恰恰就是一大鍋的鮮淡菜貝，一盤炸薯條和一瓶弗朗德斯啤酒。這也就是我們今天的菜單。我們選了餐館門外沿馬路的一張桌子就座。端上來的晚餐，數量有點嚇人，每人滿滿一大鍋子的鮮淡菜貝，還加上一個空的大玻璃缸，用來裝吃剩下來的貝殼。那清煮的鮮淡菜貝恰到火候，個個微啟，色香俱全。對著這渡口，一邊就著啤酒慢慢消受這美食，一邊從威靈頓帶兵在此登岸而想起了薩克雷的名著《名利場》里發生在這個渡口的“終成眷屬”的大結局: 好像也是在六七月，可惜不是這麼天朗氣清的夏日，而是風雨交加的陰冷天；經歷了不知幾番風雨，固執而又可憐的阿梅利亞（Amelia）終于鼓起勇氣，從奧斯坦德這里寫信給已經被她氣回了英倫的鐸賓（Dobbin）少校，請求他趕快來到她的身邊。三天后，她在這風雨交加的碼頭上望眼欲穿，終于在這黑魆魆的海面上見到了一縷黑煙，然后從驚濤駭浪里發現了那艘從多佛爾（Dover）開來的渡船。甲板上只有兩個人，一個大浪撲上了甲板，把一人打翻，而那個緊裹著大氅站著的，就是“Dobbin of ours”（我們的鐸賓），滑鐵盧的大英雄。接下去的一幕自然就不必細述了。我猜測當時的渡口和現在的渡口也許還不是在同一個位置，因為從現在的渡口只能看到港口，而看不到黑魆魆的北海?！? 一聲“Let's go!”（開路?。┌盐覐膲糁袉拘?，繼續我們的回程。 FIN （下期主題：這次，德國朋友把我帶去了德國，并把我送到了心儀已久的“德意志科學象牙之塔的尖頂” ——哥廷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