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年來，數億農民涌入城市，不少人離井拼搏，站穩腳跟，安家置業，成了城里人。其間的痛苦與快樂，成功與失敗，經驗與教訓，想必會有文壇高手，為中國城鎮化進程中的億萬農民，寫出大部頭作品的。 我筆力有限，精力不濟，只能寫點小文章，發點小感慨，與君分享這大潮中濺出的幾朵浪花。 十年前，我在南京長江大橋堍買了房子，現在為去無錫養老，加之嫌眼前居所環境嘈雜，下決心將它賣了，另在老家無錫買房。于是乎我便有了賣方與裝修的經歷，也就結識了買房的焦老板和搞裝潢的赫經理這兩位曾經的農民。 花開一朵，話分兩頭。先說買房的焦老板。 我在數十位購房者中挑選，決定將房子賣給焦老板。我覺得這人坦誠，直率，樸實，狹義，有可信度，又有親近感。用他的話說是“有緣分”。 在中介的協助下，我們很快辦完過戶手續。我按時搬出，他準時付款，皆大歡喜。于是我倆成了朋友。 焦老板四十來歲，安徽靈璧人。他看中我的房子，是因為他有個情結：當年他曾經在這兒當過小工，挖過地基。他是從這兒起家的。 我在無錫買的房子要裝修。所以常往無錫跑。焦老板的公司在無錫有業務，他每開車去無錫常捎帶上我，一路有個伴兒。 在車上，我們無話不談，有一次，車過常州，他下了高速，來到郊外一片棚戶區，遠遠地停下。他望著進進出出的人影，不無感慨地說：“顏叔，我們村上有百十號人在常州撿垃圾。二十多年前，我也在這兒呆過一陣子?！?二十多年前，焦老板還是個小伙子。父親帶著他們三兄弟脫貧致富。他們彈過棉花，磨過豆腐，做過粉絲，賣過燒餅，燒過磚窯……那年水災，磚窯坍塌，父親重傷，為還三十萬巨債，弟兄仨來常州以撿垃圾為生…… 說到此，焦老板眼含淚花，回憶起那刻骨銘心的一幕：他背著蛇皮口袋，在村外看一戶人家的葬禮。不料，村里十幾條狗圍著他狂吠。它們不咬別人，就是頂著他咬。他躲到一邊，失聲痛哭。這就是狗眼看人低啊。于是，他仍了蛇皮袋，步行到南京，找到一同撿過垃圾，如今在這兒當小工頭的玩伴赫三兒，在他手下當了個挖土工，后來又當泥瓦工。他站穩腳跟后，就和兩個弟弟另立門戶，承包工程。因他待人不薄，入伙的人漸漸增多。他們的工程質量好，業務多，慢慢有了原始積累。 不久，他們買了挖土機，打樁機……幾年后，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加入了南水北調工程，資產數千萬，已經進入時下的中產階級。 聽了他這番自述，我對他刮目相看。 到了無錫，焦老板請客吃飯，還把兒時玩伴赫三兒喊來作陪。此人當包工頭失敗，又轉行到無錫，在一家裝潢公司當項目經理。自稱赫經理。 赫經理聽說我要裝修房子，忙湊上來套近乎，賭咒發誓要把我這房子做成樣板工程，還說多賺一分錢，天誅地滅。我將信將疑，但焦老板不置可否?？丛诮估习宓姆萆?，我勉強同意了。第二天一早，赫經理就找上門來，悄聲說：“別跟公司簽約啦，讓我私人承包吧，你少交不少稅呢?！睂Υ?，我斷然拒絕。他忙改口，連拖帶拉，叫輛出租車，將我帶到他們公司，談妥價格，交了定金，簽了協議。 協議一簽，赫經理立馬變臉。他與公司主管相勾結，視協議為一紙空文。他用的材料以次充好，以少報多。他工序混亂，不該做的搶著做，該做的拖著做；一個工種重復做，一樣事情分兩次做，這樣好重復計價。他還不時地以孩子開學、家人生病為由，要我預支工錢，常以拖欠農民工工資乃至停工相威脅。他就像螞蝗盯著你，拼命地吸血。 三個月不到，我已被他詐取三萬多元。我發覺，此人不僅心狠手辣，而且手腳極不干凈。就連我給水電工揩汗買的小毛巾，他也要往包里塞。我忍無可忍，便向焦老板求助，寧愿遭受損失，也要中止合同，不受這精神折磨。焦老板趕到無錫，幫我中止了合同，并塞給我三萬元，說是赫經理退還的。 就在中止合同當夜，赫經理翻窗到我家工地，偷盜油漆、電線等材料，被小區巡夜的保安追趕時跌斷了一條腿。我得知消息，于心不忍，趕到醫院，將三萬元退還給他。他收下錢，布滿血絲的雙眼惡狠狠地瞪著我，似乎我害了他似的。 我自認倒霉，只有向焦老板訴苦。哪料到焦老板聽說我把三萬元還給了赫經理，竟立即趕來，要我陪他去醫院。見到赫經理，焦老板壓低嗓門，命令道：“把三萬元拿出來，還給顏先生！”赫經理極不情愿地從被窩里掏出了錢還給我。焦老板動情地說：“兄弟——我最后一次喊你一聲兄弟。我們農村人進城別讓人瞧不起。做事要上規矩，做人要憑良心。你姓赫，心可不能黑。心黑了，眼睛就要瞎。我跟你說過多次了，你眼睛一直充血，紅的嚇人，當心得紅眼??！” 赫經理抬眼望了望他，似有怒色。焦老板視而不見，拍拍他肩：“聽我話，你還是回常州撿垃圾吧，那活兒適合你，你撿人家不要的東西不犯法。當經理，你不配！” 事后我無意中得知，那三萬元是焦老板瞞著赫三兒給我的。這廝竟也有臉收下了。 難怪焦老板走進了城市，赫三兒呢，還在城外轉悠。究其原因，恐怕跟這赫三兒心太貪有關。他把“誠信”二字，丟到了腦后?！罢\”與“信”都有說話算數，一言九鼎的意思。他視協議、承諾為兒戲，為了一夜暴富，他不擇手段，巧取豪奪，人皆惡之、避之，他怎能融入和諧社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