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于:2014-11-15 下午 /閱讀:2337 /評論:3
“家有詩書不為貧”這句話,不知誰說的,很有詩意,也有哲理。這跟“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一樣,都是激勵人們愛讀書的箴zh è n言、忠言、吉言、格言。應牢記于心。 我這人五短身材,面無豪情,一副平庸相。但你細細看,你應該看得出,我有一點兒書生相,因為我愛書如命。我一生與書有緣:讀書、教書、編書、寫書、出書、賣書、藏書……其中的酸甜苦辣、艱難曲折、趣聞軼事三天三夜也講不完。光就買書藏書的事兒,就夠講半天。有的還牽涉到寶貴的生命。 兒時,我住蘇北農村,父親在蘇南經商,每次回來,都給我帶不少書。我雖不識幾個字,但如饑似渴,讀書里的故事,還模仿書上的語言寫日記、寫文章。每讀完一個故事,就與小伙伴們分享。離別時,舍不得將書全留給他們,不少書都帶往無錫,成了我最早的藏書。 在無錫讀小學時,我最喜歡逛崇安寺。這里除了看雜耍、看變戲法,我也很喜歡看地攤。地攤上有不少舊貨,還有很多舊書舊雜志,那些挑著擔子收舊貨的書論斤賣。我買到過不少喜愛的書。其中有一套全年的《紫羅蘭》雜志,品相極好。我將每本包了封面,帶到學??磿r,被老師沒收了,說是黃色刊物。其實文字清新,詞藻華麗,故事感人,每篇如同散文,只是紙已發黃而已。 我愛書如命,始終如一。就在十年動亂,大反封資修,大革文化命的那年頭,正是我狂熱收購圖書的好機會。我老父親是生意人,他的遺傳基因,只在我買書這件事情上,展露了一點點。 我大學畢業,分配到無錫,在工廠勞動鍛煉。一天,我偶爾路過中山路上廢舊物品收購站,見一白發老人,雙手抖呵呵地將十幾本書交給營業員。稱了稱,給了塊把錢。我一看,其中有“三言二拍”和《紅樓夢》。我驚呆了。當時有點失態,竟跟著那滿身酒氣的大麻子走進庫房,提出讓我看看。這廝毫不賞臉,將書踏在腳下,再一本一本扯開撕碎,塞進麻袋,還將我推了出去。我心碎了,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那廢品站。我不在乎大麻子對我的不敬。韓信能忍胯下之辱,為了能弄到書,我也能唾面自干。于是我四處活動,終于打開了局面。 這廢品站兩男一女,都好煙好酒。他們樓上的房東跟我母親認識,我通過房東,用煙票和酒票向他們示好,繼而提出,用一倍的舊書交換我要的書。每日午飯后,我到他們那兒閑聊,假裝抽煙,順手每人甩一支作見面禮。待他們吞云吐霧時,我溜進庫房,從麻袋里將書一本一本掏出來,將我看中的書捆扎好,放在一旁。等到傍晚下班前,我拎著早已籌集到的課本宣傳手冊之類,跟他們交換。大家心照不宣。我曲意奉承,跟他們每個人都保持友好。待我分配到東門十九中學后,發現大麻子是我學生的父親,這下便有內線了。他常主動報告:“顏老師,又有書來了?!?幾年間,我換到了不少好書,其中有一本《金瓶梅詞話》,可惜只有一本。我常常處于興奮與期盼中,不為別的,就想換到書。為了從麻袋里掏出書,我的手背指關節處,常常被粗麻袋磨掉了皮,血淋淋的,但我不知疼痛,天長日久,以至長成老繭。 我有個學生的家長,是無錫太湖造紙廠廠長。他知道我愛書,對我說:“顏老師,我們廠每月有一卡車舊書送來打紙漿,你要,盡你挑!” 我心動了。星期天,騎輛自行車,帶著麻袋前往造紙廠一路上我猶豫:這樣做好不好?我當時因牽連到所謂反革命集團案,待罪在身,萬一……正想著,“咚”的一聲,我的車子被人撞倒在地,我人也摔倒,手臂、膝關節皮被擦破,血流不止。原來我不知不覺,騎到了馬路中央,被一輛軍車撞上…… 這次真是大難不死。我傷痕累累,推著車子,走進路邊一家小飯店。身上只剩五毛錢,我買了點花生米和老白干,用酒擦擦傷口,也喝點為自己壓壓驚…… 待我進了出版社,條件好多了,成天浸泡在書海里,但兒時在舊貨攤淘書的愛好始終沒變。我每次到北京,必到潘家園和琉璃廠,看罷工藝品,就去書攤或書店。這時,我都處于亢奮狀態,不曉得累,也不知道餓,也不感覺到渴。每次我都是先認定一家書店為起點,然后挨次序,一家一家走過,每個書架都掃一眼,生怕漏了一本,然后再討價還價地買,要將隨身帶的幾個拎包,裝得滿滿的才罷休。那時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拎起包就跑,搶來似的。我買了許多外國大畫冊,都是空中攝影作品,閑時翻閱,如同臥游世界,乘直升機空中視察似的。爽! 南京的朝天宮、漢口路,無錫的南禪寺,那一排排的小書店,也是我流連忘返的地方。我與幾位店主成了熟人,他們的手機號碼我都記在通訊錄上。我們相約,有好書就發短信。 就這樣積少成多,我的書一天天多起來,以至多得泛濫成災,幾乎無處可放。幸虧女兒出嫁,騰出個房間,供我堆書。 書多也有麻煩,有時竟殃及池魚。 幾年前,我在長江邊安了新家。搬家時正逢酷暑,三百多箱書,每箱都如石頭般沉重。盡管我拎著冷飲笑臉相迎,但那些搬運工仍是毫不留情,他們將箱子從肩頭順勢扔在地板上,從此,幾處光亮的地板上留下麻麻點點,我花了近千元也沒修補好。 面對滿屋子書,我百感交加。古代的“書”字,用意很明確:上面的“聿”字,像手執毛筆在寫字,表示記錄諸多事物。下面的“曰”字,像開口說話,表示執筆寫下要說的話,本義指寫、記錄。我想,前人今人寫了這么多要說的話,我怎能看得完呢?這滿屋子書,我能看百分之一已是手不釋卷了,與其留作當擺設,不如送人吧。于是,我不再小氣,開始向親朋好友及一些學校贈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