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于:2014-11-05 下午 /閱讀:527 /評論:2
我在擔任江蘇少兒出版社負責人全社大會上,曾即席演講,開頭一句話就是“當家三年狗也嫌”。這是老母親教我的。她老人家告誡我:你不當官還討人喜,當了官,萬人嫌。我心想,我這個小單位,六十幾個人,再嫌也就這幾位。 童年在灑滿月光的老槐樹下,聽過一個民間故事。說有個宰相陪皇帝察看民情。宰相見一群麻雀在啄場上的稻谷,他便跑上去將麻雀轟走?;实垡娏?,說這人氣量小,連小麻雀吃點米都容不得,便將這人免了職。我就是那宰相。 有一天吃午飯時,我見一位女士,將電話聽筒擱在肩上,邊吃邊聊天。聽口氣,是跟新疆的朋友在談當地天氣。待吃完飯去洗碗時,她叫對方別掛機,要繼續談。我看不過,將她的電話掛斷,還問她:“你在家打電話也這樣?” 結下這個怨,至今也沒解。她說我“犯嫌”。 有人告訴我,有個編輯室領了大筆現金作稿費,交協作單位,但其中有貓膩。我深知此事不可兒戲,便頒布了四項原則。要求“操作過程規范化”,如:不許領現金。要求“復雜事情簡單化”,一套書不要搞那么多顧問、主編之類。這可能會給一些同志的工作帶來不便,所以遭到一些人的反對。有一天,我正和副總編劉健屏在我辦公室商量事兒。這時有一位資深的驕兵悍將,他搖晃著肩膀來到我的辦公室下戰書:“老顏,我要和你玩一把!”我先是一愣,繼而勃然大怒,要求開全社大會,先讓他講十分鐘,我只講五分鐘幸虧健屏力挺我,并勸說對方,這才沒將事態鬧大。這讓我體會到,當官不易。 我們國家,一直有“體制內”和“體制外”之分。凡進出版社的員工,都屬體制內,這等于抱了鐵飯碗,人人都認為自己是出版社的主人,你奈何不得。平心而論,絕大多數員工都是愛社如家,但總有那么幾個驕兵悍將,攪得人不得安寧,你必須花心思去維持穩定。 我對一些人和事,往往缺乏耐心和信心,更缺乏包容和寬厚,常擺出一副嫉惡如仇的面孔,拿出決一死戰的架勢,這有失領導者的氣量和風度。這樣,我由一人嫌而到十人嫌了。 有人說我是“性情中人”。我沒查到這個詞的準確解釋。大概就是率性、率真、率直的綜合含義。我一方面事無巨細,管得很嚴;另一方面又不拘小節,隨隨便便。有一次,江蘇電視臺采訪我,我找了一個編輯室,對著鏡頭侃侃而談??旖Y束時,攝像師要求換個地方重來一遍。因為他發現鏡頭里有一幅巨幅照片,照片上一外國艷星正和我熱烈擁抱,這是美術編輯搞的換頭術,據說已掛了大半年。這有失體統,我喝令他們取下來,結果掛得更高,我也不再過問,因為這一看就是假的,又何況,干這事的都是我喜歡的骨干編輯。厚此薄彼,親疏明顯,我由十人嫌而成百人嫌了。 出版社的重任是策劃選題,多出好書。我剛進出版社時,正逢“反精神污染”、“防和平演變”的高潮期。無錫的一位朋友特地來找我,說他組織了一幫政治教師,策劃了一套大型叢書“筑起紅色圍墻,防止和平演變”。他們保證書稿質量,保證五萬冊印數。他滿以為我會欣然接受,哪知我態度冷淡,只是答應研究研究。其實別說“圍墻”,就連“長城”我都有微詞。我的道理很簡單:既要改革開放,又怎能高筑圍墻呢?正巧,我去深圳參加全國少兒報刊年會,聽說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鄧公在深圳發話:要繼續改革開放。當晚,我就打長途電話給無錫的朋友:把那圍墻扒了吧,別干徒勞無益又傷害下一代的事。 就為這句話,我又得罪了一批朋友。這樣看來,我離萬人嫌也不遠了。 今日我反躬自省,意在回過頭來檢查一下自己的思想言行?!胺垂允 钡摹笆 弊?,在古代是個會意字。由表示初生的農作物和表示眼睛的“目”字組成。本義指“察看、觀察、審視”。此時讀xǐnɡ。后來引申指探望、問候,還引申指覺悟、明白?!笆 弊钟肿x作shěnɡ,指減少,又引申指節約,節儉。還用于指行政區域,如:江蘇省。 “反躬自省”,就是回過頭來問問自己。 在此我無意強詞奪理,更無心自我標榜。我深感在原有的體制下,當個領導者,就像頂著沉重的石臼做人,且要在刀尖上跳舞。你的精力,不是花在工作上,而是用在無窮無盡的人事關系上。我佩服王湛、海飛、海燕這些領導有方的大家們。他們處驚不亂,安之若素。他們遇事不怒,含而不露。他們舉重若輕,游刃有余。他們頂著石臼,跳著探戈,卻能把事業做得如日中天,輕松自如。他們漫步過的場地,無不齊聲喝彩,贊美他的人格魅力和光輝業績。這是一種高超的藝術,這是一種獨特的本領。也許,他們忍辱負重,有超人的毅力和開闊的心胸。這種才能,我望塵莫及,自嘆弗如。有道是,宰相肚里能撐船。像我這樣小雞肚腸,只能自己管好自己。 兒時,我當過小頭頭,那是玩游戲。到了玩真的,我變成了玩命兒?;仡櫘斠话咽帜菐啄?,遠不如當副手那樣輕松自在,總覺得緊張、壓抑、痛苦,無快樂可言。在我心目中,當官實在沒意思,有時簡直是受罪。但這只有當過官的才知道。沒當過的,削尖腦袋要往里頭鉆。就像圍在城里的想逃出來,困在城外的死命要往里面擠一樣。 值得慶幸的是,退休后,這些煩惱都過去了;有些不愉快的事也淡忘了;有些誤解消除了;有些互有傷害的朋友不見了;大多數同事成為至愛親朋了,時有聚會,互有往來,常有電話。還有些小字輩常來看我。交情深的幾位,隔段時間開車帶我到周邊地區玩玩轉轉。平時問寒問暖,有這些,也夠了。君不聞:“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蹦氵€想要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