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又清明，我又想起陳一飛老師，想起六年前的一段往事。 當時我正住院體檢，幾天沒能和陳一飛老師通話，掛念著他的病情。在體檢臺上，突然接到他二公子從南京來電話說： “姚伯伯，我爸爸走了。他走時，我們全家人包括從美國趕回來的哥嫂都在他身邊，為他送行，他很安詳?！?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怎么會……”一時間我不知所措，說不出的沮喪和悲痛，一起涌上心頭。 因為我體檢不好中斷，不能趕到南京去見上他最后一面，送他最后一程，深感內疚。 陳老師發病住院兩個多月來，我隔三叉五給他打過二十余次電話，要他相信現代醫療科學，振作精神與疾病抗爭，并協助聯系醫院領導，要求給他最好的醫療服務。 他在鼓樓醫院經過一段治療，控制住病灶，打電話告訴我，他出院了，和老伴同回丹陽家，好讓南京的兒子媳婦歇息。 我為他高興，說等空了我去丹陽看他們。 他重返鼓樓醫院，來電話告訴我：他在丹陽那段時間里，常有低燒，是任丹陽市衛生局長的學生要他趕緊回南京復查的。 聽到這一消息，我感到不是好兆。遂要我在徐州任職的兒子，再次給醫院領導打招呼，要求醫院盡力救治。 同時，我接連給陳老師打電話，要他精神上挺住，需要時可直接與徐鳴（我兒子）通話，不要不好意思。病到這個份上，相信他人會理解的。 他轉到八一醫院后，電話告訴我：這是為了爭取將他的治療，納入中美合作科研項目，動用國際科研成果，同頑疾病魔拼斗。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終了，還是讓病魔奪走了他。令我不勝哀傷！ 我認識陳老師是１９７０年春。那是風雨如晦，瞎打亂斗的年月。 為響應偉大領袖的號令，我全家從無錫下放回老家——丹陽縣延陵公社，接受所謂貧下中農再教育。 到當地沒幾天，我被公社黨委調到“貧宣隊”，分配去柳茹大隊搞“一打三反”。 這個村，兩千多人口，歷史上出過一些有名望的讀書人和實業家，因此被列為全公社范圍內政治成份復雜的村。我經歷了解放后所有的政治運動，一套野蠻嚴酷的“逼供信”方式，到了文革發展到登峰造極的程度。這個自然村，竟一下子牽連出有反革命嫌疑的近百人。先后有兩名共產黨員被逼自盡。 面對這嚴酷的現實，我心生疑慮，卻不好說。因為一說就脫離不了右傾干系，甚至惹禍燒身。我已經被視為不合格干部，到農村接受再教育的，經受不起政治折騰啊。 那時，時興寫小評論。于是我寫了一篇題為“我們是貧下中農”的評論，請一位擅寫毛筆字的同志，抄貼在村頭墻上。文章大意是： 我們是貧下中農，最受毛主席的器重，最聽毛主席的話，最能領會毛主席的政策號令。對毛主席的話，最理解，執行最堅決，最實事求是。我們既光榮，也責任重大。毛主席指示，我前進，他老人家怎么說，我們百分之百的照著做。 對文章內容，可以多種角度解讀。一時間看的人很多，頗有影響。 作為柳茹中學語文教研組長的陳一飛老師，他帶領班級同學，到村里看這篇大字報。以文會友，從此我與陳考師結交，保持三十多年。 對語文教學，我曾有過思考。 文革前，我在無錫市教育局任職。我對中小學生，經過１２年語文教學訓練，表現出的讀寫能力，實不滿意。我認為，主要原因是，教師不緊扣學生讀寫能力培養，而偏重語文知識的堆砌教學，忽略對學生的閱讀與寫作的綜合訓練所致。 陳老師以自己的教學經驗，贊同我的看法。他說：以培養學生的讀寫能力為主線，帶動字詞句章語文知識的教學與訓練，使學生學到的知識，通過寫的綜合運用，才能據為己有。這樣調動教、學雙方的積極性，才能得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他說他自己的就是這么學習的，所以他能分析課文，也能動手寫作。 可說我們是意味相投。記得一個星期天，我從丹陽城里、騎車二十多里，到他家住的杭甲村看他。白天我們暢談了一天，話猶未盡，再夜宿一床，徹夜長談。 毛主席在文革中發表兩首詩詞。我們暢談學習心得，并由他執筆，寫出我們的讀后感，由我在全縣宣傳系統宣講（那時我在縣委宣傳部任職），受到好評。 多少年的交往，他給我留下工作努力，學習刻苦，教學認真，待人誠懇，為人正直，義待朋友的深刻印象。 １９７６年我調到縣文教局任職，一心想調他到縣城中學任教。而這件事卻不好辦，因為縣里的學校大多在農村，城里只有二三所完全中學。我想方設法，先將他調出原學校，借調到縣人武部搞革命題材的創作。到暑假，我得知丹陽師范學校（地屬學校）擴大招生，就向該校成功校長推薦陳老師。成校長看了他的檔案，初有猶豫，厭他簡師畢業的學歷太低。于是我以教育局長向成校長打保票說：“你們試用一學期，他如不稱職，我即負責將他調出。但我絕對相信，我的推薦不會走眼?！背尚ｉL終于接受了。 陳老師從此一直在丹陽師范學校任教，至退休。 他不負眾望，到丹師不久，以自己超群的教學能力，被推選為該校語文教研組長，高級教師，還在全國性報刊發表不少教學經驗的文章。江蘇省無錫師范學校語文教研組長，是我的朋友，他和陳老師常在一起舉行省內師范學校同學科教研活動。我向他了解陳老師在業內的反映，得到的是賞心悅目的回答。 為他的脫穎而出，為他培養人民教師做出的貢獻，我感到由衷的高興。 聽到陳老師發病，眾多學子和同事，從四面八方趕到南京探望，表示對他的關切和崇敬。他過早辭世，朋友和師生們無不悲痛欲絕。 陳老師是重感情的。他如在天有靈，面對眾多學生，生前友好，面對家人，領略到大家的深情厚意，他當以自慰。 陳老師走了，而今我們天人相隔。但他的音容笑貌，至今在我腦際依舊。他留給我的是盤桓于心的記憶，無盡的思念。 我口占下聯，為他送別，愿他一路走好： 教書育人， 堪為師表， 喜看今日桃李芬芳； 以誠待人， 楷為慈父（夫）， 譽滿斯世有口皆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