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被任命為生活供應股會計，但兵團派工作從來不受這種限制。那時流行一句話：“那里需要那里去”。加之當時鬧“糧荒”，人手又緊，這就無形中變成了不成文的規則：白天跟車拉面粉，晚上做帳。九連的人看見我都會開玩笑：“以為你去機關坐辦公室，原來是當搬運工??！”實際上我們除了勞累之外，還是有些小實惠的：比如說炒菜的油是用大油桶裝的，每個季度去師部指定團場拉油前需提前把各食堂的空油桶拉回來。把這些空油桶倒過來一夜，多少都會有一些油底子流出來。8個空桶有時能倒出幾公斤油底，除去渣滓能剩七八成。那時每個人每月的油定量才250克（半市斤），這些“油底”相當于幾十個人的定量！再如每次分肉都是冷庫里出來的半片頭凍肉，給保管員敬上一支煙求他適當加些損耗，每次都能多給十幾公斤。到連隊分肉時不可能“一刀準”，總會有多有少，只要差的不太多，大家都能理解。有時食堂司務長提一點私人要求，多給他一兩公斤肉也沒關系。只要掌握得好，每次都能剩下十斤八斤的肉。這些“伙食尾子”在調度員老李調來之前我都是交給老馬老曹他們去處理的，我單身一人不是在調物資的團場招待食堂吃，就是跟著油田的司機在他們的加油站食堂吃。有時也在路邊的小飯店吃，司機有優待-有的免費、有的半價，我也跟著“蹭優待”。 由于新疆交通不便，司機一直是“無冕之王”：他們手里不但掌握著帶還是不帶請求搭車的人的權利，還可以幫熟人從甲地帶東西到乙地，至于是否收錢那就看他們之間的關系了。那時除了縣團級以上領導出門有吉普車坐，其他人絕大多數都是搭便車。如果一個人走在路上會有汽車突然停下問：“老*去哪？”其他人一定會投以羨慕甚至是崇拜的目光。到了快過冬各家忙著儲備取暖煤和大白菜時，運力特別緊張，就更是各家盡顯神通的時候了。單位雖然也管，如果一心等單位安排，肯定要等到天寒地凍才見到取暖煤，大白菜也都凍成冰菜了。要問什么是“神通”？一等的人家是不用開口，提前一定會有車把優質煤和皮剝得干干凈凈、心包得緊緊的大白菜給你送上門來；二等的人家自己去找一下，自己跟車去，也能按時令把煤和白菜弄回來。三等的人家就是不認識司機，求告無門者。其女主人在同伴面前都抬不起頭來：嫁了個沒用的男人。雖說當官的（起碼到縣團級以上）不用為這些事發愁，可是送來的東西不一定就很好-就看辦事的人用不用心、有沒有神通了。在物質匱乏的時代社會上各色人等之間的差距除了戶口屬于城市還是農村、在什么單位上班擔任什么職務之外，主要就體現在生活的這些方面。有權的當然有人巴結，但很少送現金-許多東西是有錢買不到的。我在克拉瑪依目睹過一件慘?。河幸粋€星期天我騎自行車去克市，從指揮部駐地去市里是一溜上坡，騎行很是費力。眼看快到市區了，有一處在修路，車輛必須走便道。在新疆所謂的“便道”就是戈壁灘上的兩道輪印，車行極為顛簸。到一處高坎處必我下車推行。這時后面來了一輛大卡車，我趕緊將自行車推到路邊讓汽車先走。前面有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瘦弱男人，騎一輛破舊自行車，后面帶著兩捆梭梭柴。這是新疆隔壁灘上生長的一種灌木，其木質堅硬耐燃，是一種很受歡迎的免費燃料。有些經濟很困難的人冬天不買煤或少買煤，打柴燒火取暖。但由于人們多年采集，已經很難見到，必須深入荒無人煙的戈壁腹地才能找到。前面的打柴人想是已經筋疲力盡，本來就在搖搖欲墜，聽到汽車臨近更是慌張，結果在汽車從他身邊擦過時倒在了后輪下！司機本已有所警惕，覺得不對馬上猛踩剎車！后輪沒從身上碾過，而是倒了下來。我和其他幾個路人一面高喊：“停車！”一面沖過去查看輪下，司機也下車來看。只見那打柴人躺在輪下身上并無血跡，神志也很清醒，一面說肚子疼，一面要求喝水。我們與司機合力把他抬上汽車，司機急忙開車去醫院了。第二天聽說那人死于肝臟破裂，大量內出血。后來我回想起他身穿破舊的軍裝，可能是兵團的職工吧？一個人為了幾十斤柴火而送了命，這在今天來看真是太不值得了！可是沒有這些柴火他們一家就沒法度過寒冬。再說一句冷酷的話吧；看打柴人的情況已近油枯燈滅的境地，人生的前途沒有希望只有苦難。也許死亡對于他來說倒是一種解脫？阿彌陀佛！希望他前往的是沒有痛苦的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