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筆記本里，常記下一點所見所聞、所思所想。有些事，思考了幾十年仍不知其所以然。就像對“佛”字，我的認識仍停留在它的本義：對事物看不清楚；對“佛”的理解仍是“仿佛”。有時，我也想到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她老人家大約作古了。若健在，該是人瑞了。對那青年和尚，還有那位年輕尼姑，我常有一種思念之情。這些都是旅途中的見聞。 在出版社，常常出差。每到一處，我的興趣不在山水，而是喜歡逛舊貨市場。 也許是兒時常逛無錫崇安寺，特別是舊貨攤上那幅三元錢的顏文梁的油畫給我的印象太深了，養成了我這逛地攤、淘古玩的愛好。每到一處，我最大的樂趣是到當地古玩市場轉悠。 一進市場，我便興奮不已，要從頭至尾，把每一個攤位、每一樣舊貨都看一遍，記下重點物品，然后再復習一遍，最后再攔腰砍價，顯出不屑一顧，扭頭便去的架勢跟攤主玩心理戰，力爭以最小的代價，買到心儀的雜件…… 以上說的是我現在的購買水平。當初可不是這樣的。那時，我每看到好東西，就會兩眼放光，緊盯著不放，讓機靈的攤主看了，窺視出我對此物必欲得之而后快的欲念。他便抬高價碼，讓你上當。 那年，在桂林舉辦全國少兒出版社報刊編輯年會。晚上，小青年們唱歌跳舞去了。我便約了四川的編審老浦去逛夜市。老浦與我有同好，愛逛地攤淘古玩。 我倆走進桂林著名的夜市場。燈光下，一個個攤位看不到頭。走出沒幾步，我便看到了好東西。一塊石頭雕刻著彌勒佛，奇妙的是，外面的石頭是黃褐色，而深深凹進去的佛像卻是白色。這是我從沒見過的。一問價，六百元一尊。經討價還價，三百元成交。接著往前走。這兒攤位上同樣的佛像，標價只有五百元。討價還價，二百元成交。我又買了兩尊，因為我太喜歡彌勒佛了，多買兩個，回家送人也氣派。 老浦忍不住了，搭我的順風船，也買了兩尊。照理，我倆應該清醒了，慢點買，往下看看再說。但我性子急，唯恐賣光了，見到便宜的就買。結果，下一個攤位標價二百元一個。打對折，我又買了兩個，還以為撿了大便宜。到街市末梢最后幾家地攤，都是一百元三個……我和老浦既興奮又懊喪。買了一大堆，使盡力氣拎回招待所，拿出來時，已分不清哪是三百元的，哪是一百元三個的了。 回南京時，幸好同行的小薛、小王是兩位壯漢，幫我一直拎到辦公室。我把這些頗有特色的石佛，放在書櫥里細細把玩，覺得花千把塊錢買這么多也值。畢竟是手工雕的，且是兩種顏色，將來說不定能升值呢。為防止有人明搶暗拿，我將這些石佛包扎好，藏在柜子里，秘不示人。 正當我自得其樂時，接到老浦打來的電話，他懊喪地說：“唉，老顏，我們上當啦。那佛像是用粘合劑粘上去的，跟石頭不是一個整體?！蔽乙宦?，像泄了氣的皮球，將這些石佛拿出來細看，好像真的是粘上去的。既然不是真品，且是如此作假，也就沒保存必要了。我將石佛拿出來，陳列在櫥子里，或放在桌上，任由喜好的人明拿暗偷。有客人來，我還主動送上一個?？腿瞬缓靡馑际?，我還特意介紹：“這是一塊整料，硬是憑刀工技法雕刻出來的……” 我櫥子里這些雜七雜八的工藝品太多，實在放不下，而放到家里又討罵。家人都說我亂花錢盡買假貨回家。我只能隨時更新，把我認為假的或不喜歡的送人當小禮品。有位香港出版社的老總見我櫥子里有三個石佛，他問從哪兒買的。我豪爽地說：“你踏破鐵鞋無覓處，我送你兩個吧?！?就這樣，我花了千余元且辛辛苦苦拎回來的十幾尊石佛，只剩下一個。就在送走香港客人時，四川老浦打來電話：“老顏，我請教過行家了，那些石佛是真的，不是粘上去的……” 我一聽，立即到幾個辦公室查看，希望能找回一些損失，但空手而歸。如今手頭只剩下一尊石佛，每當我看到時，常啞然失笑。這就叫“患得患失”。沒有時擔心得不到，得到后又唯恐失去。失去了又懊喪不已。這就是對個人的利害得失考慮得過多。幾尊石佛，充其量是小工藝品，弄得我神魂顛倒，心緒不寧，難怪我干不成大事業啊。由此我想到了古人創造的“患”字。它是個形聲字兼會意字。下面的“心”字為形符，表示跟人的心理活動有關。上面的“串”字是聲符，讀cuàn。兩形合一，指“心中為憂思所穿”。因為“串”字有穿過的意思，所以用來作“患”字的聲符并會意。 “患”字的本義指憂慮、擔心。也有人戲言，“患”字是“心”字頭上有兩個“中”字。兩個中心，兩個主張，怎能不患得患失，造成后患呢？這個解釋，用在我身上倒蠻貼切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