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人不知自丑，馬不知臉長”。這輩子，我不知自己究竟做錯過多少自以為是、自說自話的荒唐事，如今回想起來，常感到莫明其妙，十分可笑。如果有后悔藥，我不知該吃多少。 不怕你見笑，說出來我自己也不好意思。那年在南京體育學院辦總編輯培訓班，晚上每人可領一條游泳褲去游泳?？丛谟斡狙澋姆萆?，我這旱鴨子也跟著去了。我穿著新式游泳褲，沿國際游泳池的邊緣，神氣活現地向前走。我看著腳下提示水深的數字：2 米、1.8 米的地方我都不敢停留。到1.6米的界線我停下了，因為這跟我身高相等。想罷，我“咚”的一聲跳了下去。啊，沒命了，我雙腳根本踩不到底，在水里連續翻滾，漸漸不由自主地向深水區漂去。我拼命地掙扎，將頭努力地伸出水面大喊“救命”，但沒人來救我。幸虧我慌亂中抓住了池中央的分界繩索，這才討了活命，但那池水已喝了三口。站在旁邊的連環畫家胡慱綜不解地問我：“老顏，你開心什么呀？”我氣得瞪了他一眼，爬到淺水區上岸，氣呼呼地走了。老胡這家伙，見死不救，還算無錫同鄉呢。 原來，我自以為是，從1.6 米深度跳下去，卻將頭頂到鼻孔那二十多公分忘掉了。 有一次，我同一位老前輩、老領導外出開會。晚上，我從外面匆匆趕回，看中國足球隊的比賽。我這連“越位”都沒搞懂的人，對中國足球關懷備至。我一見老領導躺在床上看京劇，便拿起遙控器，換到體育頻道，還開導他：“咿咿呀呀聽啥呀，快看，中國隊進球了……” 我這自說自話，傷了老前輩的自尊，落了個“自以為是”的名聲。 這一年，從東北來了幾位朋友，我特地設宴招待。我拿出三瓶啤酒，自豪地說：“我一個人就能喝半瓶?！彼麄冃πΓ骸拔覀冎荒芎纫恍”??！闭f著還用手指了指小酒杯，我信以為真。 后來我到沈陽，他們熱情接待我。有位小伙子，騎輛三輪車去買酒。一桌人，喝掉五箱啤酒，還說不盡興。這幫老朋友，提起當年事，還夸我：“老顏真英雄，一人能喝半瓶啤酒哪?！?我曾以“美食家”自詡，夸自己下的面條為“天下第一面”。有一次興華兄來南京看我。我親自下廚，為他精心制作了一碗雜燴面。雞蛋、肉末、香菇、蝦米、豬肚……樣樣齊全。我問徐兄：“味道如何？”他輕輕地吐出兩個字：“豬食！”這大大地傷了我的自尊。 我這人相信科學，不講迷信。但有兩條戒律，我嚴格遵守。我在大街小巷走路，要抬頭看看上面有沒有掛著曬的褲子，我決不從別人褲子下走過。我從不讓女理發師剃頭。那時各單位都自備理發工具，同事之間相互理發。而我只會剝削別人，且是專職理發師，那便是美術出版社裝幀設計專家盧浩。我昵稱他“浩子”，每月要他理發一到兩次。浩子年輕，又好下棋。有時下班了，我去理發，他從無怨言。有時夏天，他穿著短袖，身上有汗，那細細的戳人的頭發渣兒，沾滿他的手臂與衣裳，他從不皺眉。如若這種理發，只是一兩次或是一兩年，倒也罷了?，F在細算下，至少也有七八年之久，月月如此。 如今回想起來，我覺得很是不可思議。也不知當初我怎么好意思讓人家花時間花精力為我服務的。我從沒有給他什么報酬，連個“謝”字也不說就跑了，地上的頭發也是浩子掃的。 我常為自己這樣自說自話，自以為是而愧疚。一個人，似乎只有到了老年，才知道自我反省。年輕氣盛，總以為自己的言行很科學、很合理，不會錯，以至于忘了自己的身高不及水深，這就是不知深淺；以至于忘了別人的喜好習慣，自作主張，強加于人，這算缺乏自知之明；以至于忘了只圖自己方便、不顧別人的煩惱，這算自私自利…… 由此我想到了老祖宗創造的“自”字。真是絕了。古代的“自”字是個象形字。字形就像人的鼻子。大概古人也像今人一樣，也常常指著自己的鼻子稱自己。所以用作第一人稱代詞。特別是自以為是的人，最喜歡指著自己的鼻子嚷：“就是我！就是我！”想到這點，真是慚愧。 一切都已過去了，愧疚也只能埋在心里。好在這些朋友寬宏大度，不跟我斤斤計較。記下這些瑣碎的回憶，向他們致歉、致意、致謝，我自己也聊以自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