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于:2014-10-04 下午 /閱讀:510 /評論:2
我在無錫師范,前后將近五年,埋頭教書,勤奮寫作,還裝出下臺政客的架勢——“不問國事”。其實,我時時關注報紙上政治要人排名前后的變化,觀察國家政策及政局的細微轉向。蕓蕓眾生,只是出于好奇與關注,其實跟南北貨店的羅老頭一樣,有杞人憂天的嫌疑。 在這期間,除了醉心于寫作,我還有個娛樂,便是用氣槍打鳥。我本不愿意寫這個話題,因為這有損于我本已丑陋的形象。若不寫,我就得挖個坑,把頭伸進去大吼幾聲,才能消除我心頭的羞愧與悔恨。 我有位好友叫周其良,是在十九中學時的同事。在我隨時有被捕入獄的可能性的日子里,我關照所有朋友,不要靠近我,他卻不離不棄,與我形影不離。這也算是知遇之恩吧。 在那段時間,其良兄給我的安慰,無人可及??伤o我帶來的潛在危機,卻是可怕的,至今我還揪心。 周其良跟我一樣,畢業于中文系,可這家伙卻喜歡玩弄氣槍。在他的誘惑下,我也花一個月工資,買了一支新式氣槍打鳥玩,還專程到南京湖北路氣槍廠,買了幾十盒鉛彈。 每到星期天,一大早,我們就騎車到南北四城門外的農村打麻雀。若干年后,我到美國參加書展時,發現那兒的鳥兒不怕人,它們竟敢跳到人的腳背上,好多人驚訝不已。其實,這一點兒也不稀奇,因為沒人殺過它們。當年,我提著槍到農村,鳥兒友好地圍著我飛。待我打下一兩只,它們只要看到我扭動肩膀,將槍托到手上,就“呼啦”一下飛個精光。 打鳥的危害,且不說對大自然的危害,就是對個人,危害也極大。 打鳥是一項殘酷的娛樂。一槍射出去,鳥兒的羽毛在天空中散開,然后“啪”的一聲,落在你腳旁。它口吐鮮血,全身抽動,沒幾下就咽了氣。若它沒死,你還得補一槍,或是把它拎起來,在地上摔幾下,再放進包里。 打鳥是一項危險的娛樂。有一次,我在北門瀏潭一個村莊打麻雀,好多孩子跟著看。我怕誤傷他們,吆喝著趕他們走。當我看到墻頭上有一只麻雀時,屏氣、瞄準、扣扳機—— “啪”,鳥兒剛落地,墻頭上隨即冒出個小腦袋,關心地問:“打中了嗎?” 我一看,嚇得當即癱坐在地上。 打鳥是一項自我傷害的游戲。我與周其良不僅白天打,晚上還配著蓄電池,到農村樹林去打。鳥兒歸巢,燈光一照,只要開槍,鳥兒直往下掉。但農村的狗多,它們見到我們就撲上來咬。我和其良分工,一人打鳥,一人趕狗,但我還是被狗咬傷了,吃了不少苦。 打鳥是一項折磨人心靈的娛樂。那一年,我與其良騎車到江陰城中公園打鳥。我一槍打中一只長山烏鵲,落地時,它“喔喔”地叫著,用尖尖的嘴巴啄我。我拎起來看看,發現它翅膀中彈受傷了。我將它塞進包里。中午回到其良老丈人家吃飯,我打開包想拿出來顯擺一下,不料,它拍著翅膀從窗戶飛走了。第二年,我在原地一槍又打下了一只長山烏鵲,回去開膛剖肚清洗時,發現它體內有兩顆鉛彈。這就是去年被我打中一槍的那只鳥,它最終還是死在我的槍下。這個真實的動物故事,多么凄慘。 打鳥,是一項會有報應的娛樂。我打鳥有個底線:不打喜鵲和燕子。其良其實不善良,他什么鳥兒都打。那一年,他見樹上有兩只喜鵲喳喳地叫著,舉槍要打。我連呼不能打,但一只喜鵲已落地了。我心中留下了陰影。 打鳥是一件殘酷的事。不說別的,你就看這“殘”字的字形,就夠嚇人的。古代的“殘”字,是個左右結構的形聲字兼會意字。左邊的“歹”字是形符,表示跟尸體、死人有關。右邊的“戔”字是聲符,讀jiān。有“傷害、毀壞”的意思?!皻垺弊值谋玖x就是指殺害、破壞、毀壞,所以殘酷就意味著兇狠冷酷,手段毒辣,殺戮生靈?!皧蕵贰?,是使人快樂的事。把殘酷當作娛樂,是更加瘋狂、更加殘酷的事。殘酷的娛樂是最不人道、最不道德的事,是文明社會所不能容忍的事。令人欣慰的是,如今人們已意識到這一點,很少有人再舉槍打鳥了。 打鳥的事,道不完,說不盡。冥冥之中,我常想到佛家說的“報應”。若干年后,我患眼疾,右眼常有淚水。上海、南京,求醫四年,方有好轉,正巧與我打鳥四年相合,且是右眼。因左眼瞇著,右眼瞄準。謂予不信,我有病例作證。 其良兄如今孤身一人,妻子遠赴美利堅離他而去。 他,難道就是那只剩下的喜鵲? 人世間的事,都有前因后果。佛教說的“因果報應”,指事物的起因和結果,今生種什么因,來世結什么果。意為“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些話,聽起來有些迷信、神秘。我寧可信其有,不愿信其無。至少,它能對種種惡行,起到勸誡和震懾作用。